第五章
“我说二当家啊…”桂贵含糊不清地说着,嘴里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馄饨。
“嗯?”裴彻翻看账本,详细了解今年到底营收有多少。
“真不晓得该怎么说你,昨天你买的那一担子馄饨,在咱们回京城前绝对吃不完啦!”
“喔!”裴彻不以为意,仍旧埋首在账目中。
别贵已经很习惯主子的漠视,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冷淡的模样。
“不如,咱们明天到玉楼
时,也送些给凤笙姑娘,你说好不好?”
“送给她?”提起这个名字,裴彻终于抬起头来了。
“是啊,反正也吃不完,裴府别业人口简单,要是带回京城,包准会坏掉,那多浪费呀!”
“嗯。”裴彻心底感到几分古怪。到玉楼
送馄饨?怪得很啊!
“我说当家,你不觉得凤笙姑娘跟咱们大少
…”
一提起墨儿,裴彻用眼神杀桂贵一刀,吓得桂贵差点端不住碗。
“小的是说…怎么这世间有人如此相像。”呃,好可怕!二当家那副杀人模样,完完全全就像头吃人的野兽啊!
“我不觉得像。”他冷淡地回答。
“你不要再对着人家姑娘喊啥少
,如此坏人名声的作为,以后再让我逮到,就把你舌头拉出来剪掉!”
别贵扁扁嘴,看来二当家若非还对大少
旧情难忘,就是钟情于凤笙姑娘,完全把他这个跟在多年,誓死效命的忠仆忘了。呜,好心寒!
“我出去一趟。”裴彻合上账本,站起身来。
“我也去。”桂贵马上把碗给搁下。
眯起眼,裴彻眼神锐利得快要将桂贵给
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呃…好。”叹口气,桂贵觉得气馁,最近当家老对他不耐烦。“对了,昨天收到大少
的信,送信人还说,希望今年中秋可以聚众。”
裴彻离开的脚步迟疑一会儿,而后头也不回的推开房门。
“奇了,以前收到大少
的信,一定二话不说马上拆信!”桂贵摸摸头,怎么也想不透。
二当家真是越变越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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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人
汹涌,车马往来;各种嘈杂声响混杂,热闹非凡。
裴彻一个人漫步在街道上,偶尔与路人擦肩时小小碰撞,他却不引以为意,反倒是撞着他的人,莫不鞠躬哈
,赶紧飞也似的逃命。
西陵城内,哪个不知裴家庄在京城的势力?一户人家六个当家个个撑起一片天,几乎垄断整个江南的生意,尤其是裴二当家,在江南一带名气可是嫌冢当。
裴彻的瓮器不但炙手可热,他厂里制作的瓷器更是有口皆碑,只要店里出品的瓮器或瓷器,都会在底下烙上商号的名字与编号,以杜绝仿冒。
每个环节都严格把关,因此裴家瓮器价格稍高,品质却非常
良,大户人家更少会收藏一样裴家的瓷器。
裴家的兴起是一则传奇,跨足的经营范围涉猎广大,无论是食衣住行,样样都少不了要看裴家人的面子,多少让个几分。
据说某年全国闹起旱灾,还是裴家大开粮仓,济苦赈贫,与百姓同甘共苦,这才得以免除一场祸事。为此,还赢得皇室表扬,更让裴家锦上添花。
转眼间,裴彻到西陵也有些时
,屈指算来,他离家已将近半年之久。
往年中秋时节,裴家人终年忙于经营商号,根本没有时间相聚把酒话月、风雅一番。而今,裴弁已成婚,身为大嫂的墨儿从小因为流离失所、形单影只,非常重视家族间的聚会,只要是特殊的节令,大伙也会有默契地为她而团聚。
团聚?裴彻看着周身来来往往的人群,究竟有多少人与他一样,纵然有个栖身之所,也仍旧感到孤单?
那种孤单,是找遍天下间所有言语,都形容不出来的一种空幽。就像是风寒,初染上并不引以为意,仗着自个儿身强体健,毫不留心,直到病症出现,才为此高烧咳嗽,严重的,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死亡。
有一天,他是不是也会因为寂寞这病,而让原本跳动的心慢慢步向死亡?
裴彻轻笑,自从墨儿与大哥成婚后,也带走他心底某一块情绪,就像书页被人撕去一角,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裴彻的身影依然穿梭在人群中,高大颀长的背影看似坚强,甚至带有一丝的傲然冷淡,这些年来,他总将自己的心情,藏敛得很好。
好到,甚至让人察觉不出,他也是会害怕孤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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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几遍?我不是你弟弟!”少年一把推开凤笙,怒气冲冲。
阴暗污秽的街巷中传来怒骂声,比起大街上的热闹喧腾,这里的角落似乎还留有几分死亡疾病的可怕气味,几处凹陷的洼
,上头留有灰黑的积水淤泥,隐隐飘散出肮脏恶臭的腐败酸味,令人不
作呕。
“友福,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凤笙跌坐在地,对弟弟的
鲁不以为意。
这些天,齐克力替她打探友福的消息,才知道他藏身在这里。
“爹和娘,他们是不是也来城里了?”凤笙起身,不在乎衣裙被泥巴弄脏。
“我说过,不认识你!你是不是疯子啊?”少年又叫又跳,简直快要气炸了!
“友福!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是你的大姐凤笙啊!”这些年来,她有多么想念他们,他难道不晓得?
“我才没有什么大姐!就算有也不会是个人尽可夫的花魁!”
“啪”地一声,凤笙赏了他一巴掌,又怒又气,可是心底却也跟着后悔起来。
“别人可以这样看我,但你不可以!”凤笙把委屈搁往肚子里,这下子,她总算是在多年以后,见到想念的家人了。
“你明明就是个青楼女子!难道不是?”他大声咆哮,蓬头垢面,就像个未开化的小蛮子。“那天大街上,我就是听到别人这样喊你的!你羞也不羞?”
“蓝友福!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凤笙伸手,又是一巴掌。
“你知道,我是有苦衷的。”
凤笙不
眼眶泛红,对于小弟的责难,她的心都碎了。当年难堪的情景,一瞬间又涌现心头。
尽管这些年已过,然而每当夜里辗转难眠之际,每每忆起,她也总免不了暗自垂泪,她就是活在这样的煎熬中,
复一
、年复一年,直到现在。
“你的苦衷?像你这种贪求富贵荣华的女人配谈什么苦衷?蓝家最大的
辱,就是出了你这种女儿!”蓝友福指着她的鼻头破口大骂。
“闭嘴!”
“心虚了吗?你也懂得羞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只求吃好穿好,出入华贵马车,身着绫罗绸缎就够了,哪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凤笙再度伸出手,重重甩了蓝友福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友福,在今
以前,我从不曾这样打你。所以,你变得无法无天吗?”凤笙痛心疾首,为何他要这般误解她?“这些年,你晓得我怎么过的?”
捂着脸,蓝友福恶瞪着她。“你穿好吃好,瞧瞧你身上的罗锦绸衣,再看看我身上的破衣,你就晓得自己过得是怎样的好日子!”
“是爹娘让我只能过这样的日子!”凤笙大声辩驳,气得直发抖。
“你胡说八道!是你自己贪求荣华富贵,才自甘堕落进入青楼!蓝家出了你这样的子孙,简直就是
辱!而今,你竟还恬不知
的把过错推给爹娘,凤笙!我蓝友福最丢脸的事,就是生为你的手足!我宁可死,也不愿跟你一同姓蓝…”他怒红的双眼,嵌在乌黑的脸庞上,看来极为可怕。
“不!是你不配为蓝家人,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蓝这姓氏!”
“是他们把我卖进玉楼
的!”这些年来,凤笙从不敢正视这现实的残酷,而今却
得自己不得不看清。
蓝友福震惊,不相信自己所闻。“你胡说!是你…”“是爹娘把我卖进玉楼
。”凤笙泪如雨下,因此崩溃了。
“将我往后的青春换成白花花的银两。你知道吗?他们拿到卖掉我的钱后,就带着你…跑了。”
“你骗我…爹娘说你不愿跟着咱们过苦日子,才进玉楼
陪酒卖笑…”
凤笙以为自己这些年来泪水早已经哭干,再也
不出来了。但是没有,就宛若当年被父母推进玉楼
时,那颗心早已伤痕累累,再也拼凑不了完整的最初。
“原来他们当初是这么跟你说。”凤笙感到绝望,那些卖掉她的银两,还曾经供养他们的生活不算太短的时间,至少那一笔钱在她眼里看来,足够好长一段时间的开销。
“凤笙!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永远都不会!爹娘不是那种人,他们不会将自己的骨
推入火坑之中,绝对不会!”
“友福,你从不知道原因,也总是活得无忧无虑。你可晓得无论是你出世,还是未出世之前,他们怎样对我的吗?”
蓝友福抿紧
,倔强地不发一言。
“既然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凤笙掏出几锭碎银。
“这些钱你拿去,买些好吃的东西,也为自己买件御寒的衣服,已经仲秋了,入夜会冻人的。”
她看过太多在路边饿死、冻死的尸骨,她不希望友福也成为其中一个。
“姐姐回头问问嬷嬷,替你在玉楼
找个打杂
活儿干,或许不太轻松,但靠自己的能力度
,也终究踏实许多。”凤笙话说完,深深地看了蓝友福后,拭干眼泪转身离去。
在凤笙还未到巷口,蓝友福就将手里的银两砸到她身上。
“带着你的臭钱滚!我不需要你的皮
钱!”她这什么意思?
给他这种钱,要他怎么花用得下手?“我宁可饿死、病死、冻死!也不拿你的臭钱!”
凤笙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将脚边的碎银捡起来,神情显得落寞。
收拾起哀伤的情绪,凤笙独自离开这条街巷,却在大街的转角处,撞见候在一旁的裴彻,她显得非常惊讶。
“裴二当家?你怎么会在这里?”凤笙不知道之前那一幕是否被他撞见?
“只是在大街上散步,随处逛逛,累了在这边歇息。”他指着头顶上的屋檐,告诉她自己躲进这屋檐的原因。
“
头烈得很,所以在这乘凉。”
“这样啊!”凤笙扯开笑容,佯装着好似无任何事发生般。
“你呢?来这里做什么?”裴彻问她,两眼仍旧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打算买些东西。”她随口胡认,不愿让他知道真相。然而,只怕她跟友福的争吵,多少也让他听见了。
“你的双眼,红了。”裴彻终于将视线调向她,云淡风轻的说:“是因为外头风沙大的缘故吧!”
“是啊!”凤笙低下头,忽然鼻头有些发酸。
饼分!他明明听到了,却还为她找台阶下?
裴彻很想将脆弱的她揽进怀里安慰,却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他原本是逛累暂作休息,却听到后来巷内传出争吵声,他探头一看,见到她的身影。
同样的,他意外得知她的身世,有几分震撼、也有几分不信,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父母,居然将自己的骨
推入火坑中?
“你东西买了吗?看样子似乎没有,要我陪你吗?”他眼神好温柔。
她轻颔首,两人就这么并肩走在大街上。
“你应该全都听到了吧?”
“听见什么?”他又问,专注地看着她。
凤笙粉
的俏脸浮上一抹嫣红,他越这样盯着她,她就越不知所措。
“我…”她支吾了老半天,开不了口。
“你希望我听见什么?”配合着她的步伐,裴彻显得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低垂着头,凤笙的心跳得极快,每当再见他一回,她就会陷落在他难得一见的温柔多一点。
一时间,她感到天旋地转,她越叫自己别在意,就越逃离不了。仿佛每寸肌肤都渴望他的靠近,她从不是这么豪放大胆的女子,然而遇见他以后,她却有股想要亲近他的冲动。
“小心。”忽然,裴彻探出手,将她拉进怀中,以防她被擦身而过的疾驶马车给撞伤。
凤笙还未反应过来,一头栽进他
膛里,鼻端满是他男
特有的
刚气息。很安定、很踏实,并且让她有种备受保护的感动。
曾经几时,她以为自己是很孤单的活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发自内心为她停留脚步。对于自己的存在,她一度质疑过,甚至怀疑命运总受人摆布的自己已经离幸福好远好远,远到它再也不会靠近,也不曾降临过。
“你还好吧?”裴彻低首问她,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娇弱,每靠近她一回,他就越察觉到她的纤细与美丽。
那并非是外表的
丽,而是内在隐隐透出的光彩,所有她体内的勇敢、坚韧、固执、
感,种种复杂又矛盾的性格,
合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她。
她的外表是像墨儿,但是越亲近她,理智与情感就会告诉自己,她不是墨儿,她是一个长得恰恰像他心中爱恋过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旁人无可取代的凤笙。
“谢谢二当家。”她浅浅一笑,未施脂粉的两颊,嫣红得好似上层困脂,让人目眩神
。
“你应该知道我名字,对不对?”他又问,她羞涩的表情就像绽放的红花,绝丽的姿态是世上最美丽的景致。
凤笙不语,只是一迳望着他,那双她迟迟不敢相对的黑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池,既冷冽又沉静,幽暗得仿似可以将人的神魂
进其中。
她想要靠近他,却害怕靠得太近会失控,想要保持距离退远一些,又怕退得太远看不见他,只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如果不是因为太在乎他,她也不会这么手足无措,任自己陷入如此窘境。凤笙想看透他眼里对她的情感究竟有几分,却发现倒映在他眼眸底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又透明。
在他眼中,她见到自己想要得到他眷恋的想望,那是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情绪,在遇到他之后,常令她陷入挣扎。
“为什么,你不敢喊我的名字?”他低沉的话声像坛醇酒,暗藏浓烈的狂野气息,在她耳边轻轻吹抚。
凤笙咬着
,不敢转移与他相对的目光,也不愿离开被他吸引住的眼神。只要看着他,就好像得到全天下最可贵的宠爱。
“我怕你…”凤笙话哽在喉中,好丰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允许。”
裴彻听到她的回答,不由自主笑了。那笑容温柔得宛若是三月天的春风既
人又温暖。
“以后,就唤我的名字,好吗?”他的大掌搁在她
际,微微施力,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向自己。
凤笙没有挣脱,乖顺地依偎在他
膛里,听着他的心跳声,一拍又一拍,与她的呼吸一同有规律的进行,仿佛两个人天生合该是属子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大街一样的喧闹、秋风仍旧持续吹拂大地,烈
还是依然热力不减,所有的一切,未曾发生改变。
可是,全天下最寂寞的两颗心,却轻轻靠在一起,相互依偎,彼此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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