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指伸到轿帘的时候,朱芙蓉突然停住了。有些时候,空气中的波动彷佛带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能使有情人心有灵犀。
一瞬间,她似乎闻到了那青草般的气息从未知处飘来。是他来了吗?
喜乐依然响着,周围锣鼓喧天但却像是距离她无比的遥远,好像四周升起了水幕,将一切都阻隔在外。
此时,花轿停止了晃动。
外面怎么了?她一把扯下红色盖头,掀开了轿帘。
“公主殿下,不可以。”
“公主殿下,请回避。”
“保护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回到轿里。”
“公主殿下,那是刺客!”
对众人的喧哗叫喊置若罔闻,朱芙蓉一个箭步就踏出了轿子,越过轿前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过去。
只见街道尽处的石牌坊上立着一个人影,黑色的衣角被风吹动,在风中发出猎猎声响。
成了亲的男人不会再穿白衣,那是因为不想身上的血让亲人看见…
一袭黑衣也有着那样动人的理由。
乌衣雪足,长发飞扬,阳光下的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人不是洛明,又会是谁?
不,不,我不要你来,你难道不知道,父皇将我的婚礼弄到人尽皆知,就是想引你出来吗?
朱芙蓉张着嘴,心脏在
口剧烈地跳动,同时又像是
了一块大石在其上,带来一阵火热的痛感。
喜乐终于停了,这充满人的街道也瞬间变得安静。
非常非常地静,就连一
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另外还有人的吐息声,紧张的、疑惑的,甚至是恐惧的,都
杂在一起,越发让这宁静显得诡异。
“快走啊!”朱芙蓉突然高叫一声“你快走啊!”“公主殿下,您在做什么?”身边的人拉着她的袖子,想把她拉进轿里。
马上的准驸马也惊讶万分地转过头来看她,事实上,所有原本看着洛明的人都在看着她。
不管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他没事,什么闺誉,什么皇室颜面,她全都不在乎了!
朱芙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父皇伤害洛明。
她挥手一拍,就将想要拉住她的宫人挥开。芙蓉公主体弱多病,芙蓉公主温柔害羞,芙蓉公主…去他的,这样的说词没有一句是真的。
事实上,芙蓉公主心狠手辣,芙蓉公主在做想做的事情时,会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朱芙蓉不是一个养在深宫中的公主,而是一个养在深宫中的杀手!
她纵身一跃,就从轿前轻巧地落在人墙之外。
她回头一看,那个准驸马正瞪圆了眼睛看她,那眼珠子好像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
“公主殿下…您…您居然…”
“曾公子,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公主。”朱芙蓉朝他飞扬洒
地一笑,然后头也未回地向前跑去。那红色衣裙在风中扬起了泛着金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绽开一朵最美丽的花。
她急切地向前跑去,只见那人已落到大街上,正朝她伸出手。请你把我带走吧,就像我曾带走你一样,我们牵起手的那一刻起便是永恒。
漫漫长街上,响起一片尖叫与踩踏声,许多人包围住她与他。朱芙蓉努力地跑着,她伸出手去,那指尖和指尖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差一点点…
锵的一声破空而来,她反
地缩回了手。
一枝铁箭直
在两人眼前的地板上,长箭有一半深陷石板,箭翎还在轻微地摆动着。而从石板中裂开的那道裂
可以得知这一箭的威力之大。
这是弩弓
出来的铁箭。
难道父皇为了抓他,除了弓箭营与神机营,就连弩弓营也派了出来,这么说来,应天府的防备军便已调出了大半,父皇还真是不惜血本呀。
那现在这条街附近岂不是被围得水
不通,而那道石板上的裂
,就像鸿沟一样,将自己和他隔成了咫尺天涯。
“你为什么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个陷阱吗?”朱芙蓉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平静的洛明“你不是天下最无
最狡诈的人吗?怎么还会往下跳?!”
“我送的珠花,你戴起来真好看。”
“现在还说什么珠花!你难道不会潜到宫里剥了内侍的衣服换上吗?你不会打晕驸马,顶替他来
亲吗?你不会等今晚我进了
房,再来将我带走吗?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青天白
、众目睽睽,被无数弩箭火铳指着时,来称赞我的珠花很漂亮!”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咬牙切齿地说道:“洛大教主,你蠢得就和一头猪一样!”
“我们在山谷的时候,我就这么蠢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的声音低沉缓慢,整个人平静得就像在庭院信步一样。
朱芙蓉满腹话语全堵在嗓子里,她张大了眼睛,嘴巴开了又阖,却依然想不出此刻的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是的,她就是喜爱他的这几分傻气,喜爱他叫安有昙时那呆头呆脑的样子。
就算那个时候的他是在作戏,但他自己不也入了戏。
可面临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还有心情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这个地方被围成了铁幕吗?他不知道什么叫
翅也难飞吗?
“你到底来做什么?”她哑着嗓子问道。
洛明收敛了笑容,他伸出手,牵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则往地下伸去,彷佛只是在豆腐中拔起一
筷子一样,他轻轻巧巧地就将那枝铁箭拔了出来。
“我来带你走,堂堂正正地让天下人知道,芙蓉公主要嫁的人是我,不,她已经嫁给了我!”
他伸手一扬,那铁箭便如同被弩弓
出一般地飞了出去,直
入石牌楼的柱子中。这一次,箭
得更深,几近没羽。
“好大的口气啊!”那声音打破寂静,带着满天的杀气,直扑到他们面前。
是父皇来了!朱芙蓉抬眼一看,原来街道两旁的店铺里,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但此刻却已空无一人,无数的铁箭从屋顶上
出尖锐的箭镞。
身后的宫女内侍们也安静无声地向两旁散开,如同被分开的红色河水一般,
出那落了一地彩纸红布的街道。
鞭炮碎屑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群黑
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大明朝最先进的武器…火铳。而那被神机营团团保护住的明黄
冠盖下,正是大明朝的当今天子,永乐皇帝朱棣。
“芙蓉,你选的夫君果然不同凡响啊,骄傲到连带你私奔都不屑。朕早听说,南疆素有抢婚一说,今
所见,果然名不虚传。”朱棣看着眼前几乎是他一手导演出的局面说道。
这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就是他最疼爱女儿所爱的人?!这是一个很难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的人,尽管他阅人无数,却依然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的评价。
他周身散发三分
魅,三分狂狷,三分深沉,再加上一分俊秀清奇。
难怪自己的女儿会爱上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世间每个女子的劫数。
“来人,先护送曾公子回府。朕已拟一份新的旨意给曾府,将朕的八公主下嫁给护国公二公子,曾爱卿意下如何?”
那准驸马见到皇上出现,早已跪倒在一旁。此时此刻,听到皇上如是说,他还能说什么?皇女下嫁,已是天大荣耀,管她是七公主还是八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站立在街心,如谪仙般俊秀的人物。何况他就是想争,也无从争起吧。那从轿中跑出的红云就像一团火、一朵开得最美的花,轻飘飘地从他身边跑过,那绝美面容上的喜怒哀乐,没有一丝是为自己而绽放的。
这个女子是飞扬的一朵云,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永远也无法接近她。
“微臣遵旨,微臣先行告退。”不等皇上说平身,他站了起来跃上马背,洒
地走了。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他会遇到一个更美丽的爱情故事。
“好了,芙蓉,朕已经替你退了曾府的婚,你不让为父仔细瞧瞧你选上的驸马吗?”朱棣在这紧绷的气氛中,突然哈哈一笑。
朱芙蓉深
一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你想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就必须付出代价。
就像小时候的她,想得到最受宠爱公主的位子,因而失去了童年;想成为父皇最为倚重的孩子,因而失去了善良。
后来为了想变得更强大,得到更高的地位,她失去了陪伴母妃的时间,失去一个女孩子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而现在,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她又要失去什么?
地位、财富、名誉乃至于生命。是的,生命。如果是为了这个人,她愿意失去生命。
“无论如何,洛明,你一定不能死,不要因为我而死。我会和你站在一起,他们不会对公主开
的。”朱芙蓉握紧了那正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绽放出明
的笑容。“父皇,您满意这个驸马吗?”
“朕女儿的眼光果然没让朕失望。”朱棣笑容更盛“久闻祁月教教主风华无双,今
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皇上夸奖,在下一介村野民夫,实不敢当。”洛明抱拳一笑,不卑不亢。
“哪里,既然朕最宠爱的公主下嫁于你,洛教主自然就是朝廷的驸马,从今往后,大明朝又多了一位可用之臣,真是可喜可贺。”他双手一拍“来人啊,今
朕双喜临门,二女同时出嫁,还不吹奏喜乐。”
畏缩在侍卫身后的喜乐班子一听此言,各自战战兢兢地
起吃饭的家伙,准备演奏。
“皇上,小民
喜恬淡,愿与心爱之人,从此远离朝廷与江湖,不问世事,天高地远,飘泊一生。陛下盛情,恕草民难以从命。”洛明高声说道。
朱芙蓉的目光从他坚定的脸上转到父亲愕然的面容。
果然啊,这个人是不会依附于任何权力之下的。
“我喜爱的是一个名叫朱芙蓉的女子,她是大明朝的公主也好,乡野的村姑也罢,又或者…”洛明
低了声音,温柔地看着身边的人,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道:“皇家最厉害的杀手也无所谓,我都不在乎。”
世界上最美妙的话语不过如此。
是啊,她也只是喜爱一个名叫洛明的男人,管他是祁月教主还是南岳山中的普通夫子,她喜爱的只是他这个人。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兜兜转转,那姻缘线拴住的两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分离的。
弩箭不行,火铳不行,父皇不行,死亡也不行。
朱棣的笑容慢慢地收敛,注视着站在街心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可以说是他的敌人。
这个人曾经绑架了他的女儿,让他不得不答应将改土归
延后进行,而现在,这个人又出现了,这一次居然是在青天白
之下要带走他最心爱的女儿。
而他那从小到大最为乖巧听话,机灵敏捷的女儿,竟愿为了这个人舍弃身分,抛弃责任,甚至是抛弃贞洁。
身为一国之主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就算是身为寻常百姓的一家之主也不行。
他微抬起右手,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放…”
“不!”朱芙蓉久伴君侧,当然知道父皇那细微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意义,她一个箭步冲到了洛明前面“父皇,如果您要这样,就请先拿不孝女儿的一条命去吧。”
“朕给你们机会了。”他冷冷地说:“抓住鲍主,对于
教一
格杀勿论!”
“是,陛下!”随着这一声响彻云霄的回答,训练有素的京城防卫军迅速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朱芙蓉抬头一看,几乎两旁所有的屋顶上都布满了弩箭手,而一枝一枝的火铳口也正对着他们。
就算是平常的她也不可能从这样的包围网中逃脱出去,更何况,现在的她还…
她咬着下
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肮,心中不安越盛。
“芙蓉,还记得当
我系在你踝上的姻缘线吗?不到缘分尽的时候,它是不会断的。”洛明突然柔声说。
“我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
出“等会不要管我,你自己一个人逃,反正你我之事天下皆知,此后无人再敢娶我了,听到没有。”
“听见了。”他那如琉璃般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像两泓清泉,却又藏着无数秘密,他从袖中
出一条红线,抓过她的手腕系上“我先把红线系上,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洛明!你在说什么?我们…”
“我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明娶不成,那么只剩私奔这个办法了。”
箭矢飞来,破空之声此起彼伏,也许是顾忌着朱芙蓉,朱棣始终都没有下令神机营开
。
红线牢牢系着,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朱芙蓉耳中只回遶着他的话。
他们这样也算是私奔了吧,只是这样的私奔真是轰轰烈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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