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园中月光凄白,映在卵石铺径的小路上,折
出的银白光芒似坠地星子,迤逦至一棵大槐树边。
而在那树荫
错的暗影处,漫着一股万分诡谲的气息。
深夜的庭园本该是一片静寂,但在那云掩月蒙之际,凄冷晚风一扬,那原本绿意盎然的树却在瞬间枯黄,落了满地索然。
接着一抹身影由那
大的槐树旁缓缓飘出。“祥纱…”
“是谁?”高大的槐树在月光下迤逦出一大片暗影,祥纱微侧首不断轻移着脚步,轻声问:“是谁,是谁在那里?”
每移一步,身旁的景物却愈来愈模糊,冷冷的风挟着漫起的薄雾,透着一股黯然的凄怆意味。
“祥纱…你在哪里?”
“祥纱…为什么我们找不到你…你在哪里?”
那语调凄凉而悲切地让她不寒而栗,当她靠近那棵大槐树时,人影竟已失了踪影。
祥纱秀眸扫过,一转过身却发现祥凌霍然出现在身后。
“祥凌!”
她的诧异才刚由口中逸出,祥凌手持长剑,剑尖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喉头…
“唔…”感觉到那利剑穿透喉咙,祥纱痛苦地挥动双手,发不出声音、无法呼吸,只能无语挣扎。
冷汗拚命沁出瑕白的脸上,她动弹不得,不明白自己是在天堂或地狱?
“唔…”祥纱捧着脖子,感觉到自己的手染着温热,鼻息间有说不出的腥甜气味。
“唔…”好痛苦!
祥纱的思绪模模糊糊地徘徊住梦幻与理智边缘,穿肤入骨的恐惧,已让此刻的她无从辨别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忽地,一双布满厚茧的大手握住她的手,以一种沉稳、坚定缓和了她紧绷的思绪。
“没事了、没事了!”
着那没有半点血
的小手,力召磊轻声安抚。
那低沉的嗓音似寺庙里的钟鸣,低沉醇厚地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透过相贴的掌心,以不疾不徐的方式传入她的心扉。
这个声音她认得,祥纱艰涩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还找不到焦距,温热的
体却早—步由眼角滑落。
她找到自己的声音。“磊哥哥!”
“不哭了,没事了。”
拭去她眼角的泪,他重重叹了口气,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
看诊的大夫明明说她只是受了风寒、很快就会转醒,但他却整整等了一晚,仍然迟迟不见她醒来,一颗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煎熬万分。
“渴不渴?我倒杯水给你。”
手才刚
离她的掌心,祥纱却重新握住他的手。“不要走。”
祥纱颤然地握紧他的手,依然可以感觉到祥凌以幽怨无比的苍白脸庞,唤她的名字。“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恶梦,祥凌来找我…拿着剑戳破我的喉咙,磊哥哥,我好怕…你不要走!”
瞅着他的脸,祥纱泣不成声地哭喊着。
“傻姑娘,都说是梦了,不用怕。”
力召磊无限心疼地将她揽入怀里,企图用自己温暖的体温,驱去她的不安与痛苦。
祥纱枕着他的肩,嗓音
着心碎。“祥凌是不是也被赐死了?只有我…侥幸逃出皇宫,瞒过所有的人,却瞒不过天、瞒不过地。她们是不是全死了…只剩下我一人…”
想起在客栈听到的那一席话,她便抑制不住、任由伤心与自责慢慢侵蚀自己的思绪。
因为她逃出皇宫,所以逃过了一劫…
祥纱难过地合上眼、咽下泪水,清楚感觉到心里的苦涩、哀怨。
是不是上天早已注定要她孑然一生,所以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夺走?
斌为亲王的爹、娘,与她有着姐妹般情谊的喜儿…最后甚至连皇上也无法幸免于难。
难道是因为她的命格带煞,迫得身边的挚亲惨遭不幸。
祥纱脸色一凛,被自己突生的念头给吓住了,她是不祥之人,下一个受害的人会是谁?是不是会轮到力召磊呢?
那认知让她如遭电击地紧紧圈着他的颈项。“磊哥哥,你不要离开我…不准你离开我,不要丢下祥纱一个人!”
话一出口,她的心却猛然窒了窒,她是个自私的人,明明不愿让他受到伤害,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寻求他的保护。
臆间漫着一股酸,那矛盾的心情搅得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不安情绪,力召磊捧着她的脸呢喃:“傻姑娘,难道你还不明白,从答应带你出宫那一刻,我再也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你了吗?”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遇到心仪的姑娘,继而产生一辈子相守的念头。
是因为祥纱的任
,娇蛮地以最快的方式进入他的内心吗?
力召磊不愿细想,爱便是爱了。像沐璃与老大,沐灵与老二,他们不都选择了携手相伴的人生方式?!
“磊哥哥!”
祥纱的眼眶雾蒙蒙地映入他陷入沉思的
犷脸庞,眼中投映出他炽热无比的眸光,但祥纱的心头却狠狠掠过几丝不安。
她是不是也会失去力召磊,像失去所有的亲人一样?
力召磊起身盛了碗粥,轻声安抚她。“别再胡思
想,肚子饿不饿?刚刚我请店小二送了些粥,你先吃下再喝葯。”
祥纱回以他一个虚弱惨淡的笑容,她不
扪心自问:他们真的能够永远在一起吗?
默然接过那透着余温的陶碗,祥纱目不转睛地望向那高大的背影,感觉到
口被千丝万缕的爱意给
绕纠结。
她不想失去他啊!
只是…
口那极力压抑的情意,就如同微弱的烛火,在微风的夜里,努力地散发光明,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跌入黯然无光的深渊当中。
祥纱赤脚下榻,由身后圈住他的
际,小脸紧紧贴着他的背,
边逸出了一声的长叹。
感觉到她的靠近,力召磊滞住了手中的动作,转身将她娇小、纤弱的身躯紧紧地揽入怀里。
“磊哥哥,祥纱很喜爱你…”她不断地重复低喃,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熟悉的安定气息。心底的波涛暗涌,促使祥纱暗自下了个决定。
“傻姑娘,你不能下
的。”力召磊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抱着祥纱躺回
上。“好好休息…”
才刚到嘴畔的话,被一抹透着淡淡幽香的娇柔给攫住,力召磊猛然
了口气,竟有点意
情
。
“祥纱…”分神凝视那过分灼热的眸光,力召磊紧捉着最后一丝理智,气息
重地觑着她。
向那逐渐转浓的眸光,祥纱两手再一次用力勾住他的脖子。“这一辈子,祥纱都是你的人,不管我人在何方…”
她浅浅的呼吸在他耳际盘旋,感觉到她的
,生涩而灼热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力召磊的呼吸渐渐浊重,被挑起的情
如排山倒海般地将彼此掩没。
不知怎么地,他的吻由被动转为主动。
不知怎么地,刻意拉开的身体距离已情难自
地纠
不清。
不知怎么地,彼此身上的衣物根本阻隔不了想将彼此
进身体里的强烈
望。
不知怎么地,一灯如豆的烛火悄悄燃尽。
银白的月光伴着夜的无语,迤逦一地
语呢喃…
******--***
让祥纱在客栈休息了两
后,他们立即启程到扬州。
“一处理完喜儿的事,我们就得马上出城,不能久留知道吗?”
扬州目前笼罩在一股紧绷的气氛当中,听说史将军刚由南京回来没多久,全城因为可预期的战役而弥漫一股不安。
祥纱轻点着头,她的思绪有些恍惚,向来澈亮的眼里,时而冷淡遥远、时而深奥难测。
那一夜过后,祥纱就是一脸怃然的模样。
瞅着她心神恍然的模样,力召磊不
怀疑,她的心是否还在?
似乎是感觉到他担心的眸光,祥纱对着他轻扯
角。“磊哥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敲了敲她的额,对她,力召磊根本没办法完全放心。“你不让我担心,才真教我担心呢?”
淡淡扬
却掩不去难过,那被疼惜、珍视的感觉让她的心浸满了甜,偏偏她只能拚命强迫自己忽略那种感觉。
那一夜是她替自己争取来的幸福,那怕只是一点点回忆,都足以说服自己离开他。
家破人亡让她领悟到自己的不祥,或许是因为太爱他,她更不愿力召磊被自己所累。
她相信只要多给她一点时间,她便可以学会麻木,学会不让自己沉醉,学会说再见…
当她的思绪百转千回,他们已通过严格的进城盘查,顺利地进入城内。
当眼帘映入一片绿时,清冷的湖风
面扑来,岸边的柳丝随风翻扬起娇软的醉人弧度,给人一种清新、舒畅的感觉。
“这里便是瘦西湖。”
淡拧秀眉,远眺着那优美的景致,她竟兴不起闲情逸致,好好地去感受眼前美丽的风光。
微叹了口气,她首次感到世事变化无常的无奈。
“原来这里便是喜儿的故乡!”
祥纱掏出攒在怀中的瓶子,将那所剩无几的骨灰倒在掌心,任风轻轻飘扬在天地间。
“喜儿,我们回到你的故乡了,这里真的好美,你安息吧!”
看着细末般的骨灰在扬起的风里飘落,祥纱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没有半点减少的迹象。
瞅着她眉间的忧郁,力召磊有些恍然。
从进扬州后,他记忆中的姑娘变了,笑容少了、话少了,相对地全身上下呈现一股过分沉凝的气息。
也许他该找个时间与她好好谈一谈。
“磊哥哥,我们出城吧!”
没察觉到力召磊千回百转的思绪,她倏然转过身,毅然将那曾经向往的美景置诸脑后。
一路上静默
转在他们之间,各自沉溺的思绪让彼此都沉默无语。
出了城门,她低垂螓首,屏息后对他幽幽开口:“磊哥哥,我不想去天山了。”
祥纱的话一出口,略狂的风飘起她那如墨般的青丝,那纤然的身影,无形中透着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凝着她过分清冷沉静的神情,力召磊推了推她的额,把她的话当玩笑看待。“别说傻话了!”
柄已破,京城已易主,除了跟着自己,她还能去哪?
几番思量后,他并没把这话说出口,深怕勾起她太多属于“那个家”的悲恸回忆。
难道她不明白经过那一夜,他们已经注定要牵连一辈子了吗?
“我是认真的…”
祥纱滞下话,因为远处一名男子骑马的狂狷方式,心底多了一层顾忌。他们才刚踏出城没多久,就看见飞灰的沙尘伴着杂沓的马蹄纷至沓来。
“是满人。”力召磊握紧祥纱的手,丝毫不敢大意。
马上男子
际悬着弓箭及一把弯刀,策马的神情有说不出的悍然。
力召磊本想加快脚程离开这里,却没想到那马上男子却扬起鞭,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汉人。”此人想起史可法多次拒绝摄政王赐予高官厚禄与富贵的未来,便再落下一鞭,沙尘顿时飞扬,显然想把史可法坚守扬州、不愿投降的怒气,发
在出城的百姓身上。
力召磊侧身俐落地躲过那突击,若换作是寻常百姓,吃了这一鞭,恐怕早已皮开
绽,苦不堪言。
未料及他会闪过这一鞭,那满人
然大怒地再猛挥下一鞭,这一回甩中力召磊的右颊。
力召磊的颊上因此烙下一道血痕。
“磊哥哥!”心惊胆跳地瞪着眼前的情景,祥纱感觉到自己的心就要跳出
口了。
“这个游戏结束了。”
力召磊由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忿然徒手握住那长鞭,提气回掌,便将长鞭给震成数段。
“我们走。”
在满、汉两族正尴尬时刻,他实在不愿再动干戈,再加上祥纱在身边,他更不愿冒险让她卷入危难的可能。
“可恶!”乍见自己的长鞭在瞬间断成数截,那满人恼羞成怒地俐落翻身下马,拔出弯刀往力召磊疾刺。
力召磊蹙起浓眉,再躲过一招,并不打算与他
斗,张臂环抱住祥纱,迅速提气,使出他的拿手绝活。
移形换影的脚程让那满人怔在原地,直到发现力召磊他们已经施展轻功离开,距他有丈尺远时,那满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好猛然甩出弯刀…
弯刀正中力召磊的左肩,深深地刺入身体里,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的浓眉紧蹙了一下,瞬间他便恢复原有的自若。
“磊哥哥…”祥纱瞠目结舌、分神觑向力召磊肩上的弯刀,她害怕地坠下眼泪。“你…
了好多血。”
“不碍事,害怕就闭上眼睛。”
力召磊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将祥纱的头
入自己的
膛,他知道自己必需确定他们是安全的才能倒下去。
“不,停下来、停下来,你要处理伤口。”
祥纱早已领教过力召磊的脚下功夫,知道他们已经离开扬州城好长一段距离,便大声地朝他大吼。“如果你不停下来让我看你的伤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一想到他肩头上的伤,一想到最近即将离别的无奈,祥纱哑然失声、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惧。
听到她久违的任
嗓音,力召磊轻扯
喑哑道:“祥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你这任
的嗓音。”
收回气,两人飞般的身影在瞬间落地。
他们一停下脚步,祥纱马上打直身体检视他的伤口,看到力召磊因失血过多而苍白若纸的脸庞衬着墨黑的胡子,样子十分地骇人。
“我…现在要怎么做?”祥纱颤着嗓,勇敢正视他的眼。
“拔掉刀子、按住伤口,把弯刀上的血擦干净,应该可以换到不少银两。”
也不知是为了缓和祥纱的情绪,又或者想分散肩上的痛,他咧嘴痛苦地开着玩笑。
“那把造型独特的弯刀上镶嵌着罕见的宝石,想来应该价值不菲才是。”
祥纱瞪着他,紧抿双
,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开开玩笑也不行,这种小伤死不了的。”
他咕哝完,倒是很认真睇着祥纱那…因怒而染上几分生气的脸庞。
“再提一个死字,我真的不理你了!”
祥纱深
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忍住不生气。马上让力召磊伏在她腿上,她压抑着喉间想吐的念头,拚命说服自己不要紧张。
“你先别急,咱们数到三,再拔刀,如果想让我痛苦一点,就分几口气拔,拔出来后应该…不会
太多血…”
力召磊感觉到脸庞落下几滴
意,这才发现祥纱的泪已开了闸,纷然在他的脸上落了场泪雨。
“别哭了,哭糊了眼睛,怎么帮我啊!”看到她
错在脸上的泪痕,力召磊心疼得不得了,要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提不起力气,他早自己拔刀解决了。
“呜…你知道我害怕,还存心吓唬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她可是用力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晕倒,谁知道他竟然还罗唆了一堆,硬是把她的勇气给推回心底,现在勇气怎么也提不起来了啦!
“呵!我不过是把状况…实话实说,先让你明白…”
力召磊干笑一声,委屈地为自己发出了两句模糊不清的辩白。
“受了伤,话还那么多…”
祥纱
了
鼻头,
噎噎地指责他,心里的娇弱与勇敢,正做着天人
战的拉锯。
“好,对不住…是我错…我数到三,你就拔刀,知道吗?”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他紧接着数。“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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