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笔直地朝那道被以幅很大的虎鲨旗刺绣所垂挂的走廊尽头而行,怒气使得旅祺宽阔的长袍如被狂风拂打般的招摇不定摆动着。
来到那幅虎鲨旗前,他深深地
口气,而后在身畔人停住脚步声后,看也不看一眼地朝身旁伸出手。
“拿来!”他双眼直视前方、眼底闪动浓浓哀伤。
“少爷,属下会再找人加强这铁牢…”将一把硕大的钥匙放入旅祺掌心内,管家脸上的神色亦是十分凝重。
“没有用的,这铁牢已加
三次了,但他总有办法开断如小孩胳臂般
的栏柱,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了。”重重地捶了一下那幅虎鲨旗。传来空
的闷沉声,显示这旗之后,应该是个空间
大的小
舱。
“少爷,或许应该遵从老爷的遗训…”
“不,他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只是我们似乎越来越难以制伏他了。”
“少爷,他…连老爷都不忍心留下他来拖累你。
我们都明了少爷是个仁心重感情的人,可是…可是他根本就不像是个人了啊!“
钥匙转了转,门咿啊地应声被推开,看了眼管家,旅祺执起管家手里的烛台,缓缓地走人那陡然往下倾斜的通道。
外人可能很难想像,在这通道的尽头,竟是这么特殊的景致。像是东南沿海常见的沙岸和岩岸
界处,在这密闭似的船舱底,有着屹然高耸的山丘,嶙晌起伏的岩块,另一侧则是铺满了洁白晶莹的白砂,浑然是个人造的室内海景。
岫侧旁植满各式各样的植物,一目即可了然的
内,有张简单的
和桌椅,摆设一如寻常人家。绕过雾气弥漫的龙从林木,旅祺迳自来到水边,蹲下身子凝视着平静的水面,久久不发一语。
“少爷,或许他现在不在这里…”不安地摸摸头脸,顺顺身上衣物的皱褶,管家的声音很快地飘散在浓浓的水气中。
举起手制止管家再说下去,旅祺闭起了眼睛。“他知道我来了。”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水面狂澜四起,水纹卷起朵朵漩涡,
起水滴四溅,而后在水势稍歇之际,由水底冉冉升起一尊塑像般的人体,他浑身披满绿色植物,或是藻类构成的一层膜,此刻那些绿色污泥般的黏
,正慢慢地由他身上滴落在水面上,点出了大大小小的水纹圈圈。
即使已经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第一眼接触到伫立水中央的人时,管家还是忍不住倒
了口气。
因为他看到了另一个少爷…那个水中的人,他有张和旅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因长久不见天
而显得苍白,他几几乎乎跟旅祺像是由同个模子刻出来般神似。
“你来了。”
出相当狂妄的笑容,他赤身
体地自水中缓缓走上岸,拿起堆放在桌畔的衣物,随意地披在身上,并将长发束了起来,似乎对自己
体示人,丝毫不以为意的大刺刺坐在椅子上盯着旅祺。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旅祺坐在他面前低声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不该偷偷地潜进你房里,惊扰了那位贵客。”随手自盘中拿颗果子,他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冷冷地回视着旅祺。“我们就像黑夜跟白天,永远不能让他人见到我的存在,只有你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而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影子,守卫着你康家船队,当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影子。”
“彤彧,你并不是没有名字…”
“名字,我有名字又有什么用?从来没有人喊过我,对你们大多数的人而言,我根本就不存在!我好恨,为什么我就非得忍受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活?”忿忿不平地将手里的果子往墙壁砸过去,四进的汁
将旅祺的衣衫都沾染上淡淡的污渍。
摇摇头制止了管家为他拭去污渍的打算,旅祺伸手抹抹脸。“彤彧,这都是阿爹的主意,但倘若不是因为你一出生即笃识水性,阿爹也不会做这个决定的!”
“哼,有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过这种生活?长年生活在这舱底,只能趁着浮游外海时,才能见到天
。我多渴望跟你们一样,打扮华丽的跟人群挤来挤去,但是我只能待在黑暗中,看着你们过着我原本该有的快活日子!”
这位被称为彤彧的男子越讲越生气,突然揭落身上披着的袍子,
赤条
地如道白光似的跃进水中,漫天都是被他猛烈
起的水花,和阵阵因回音而响亮的哗啦水声,盛大得令人几乎要站不住脚的震撼。
用力地吐出一直堵在
口的那口气,旅祺颓然地坐在岸畔的一块岩石上,出神地望着波纹不断的水面。
难怪彤彧会这么的气愤,因为由于出世时的
错
差,使得这个和旅祺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出世的同胞弟弟,从此却踏上了不同的路途。
当他们的母亲生他们之时,可没有料到竟会是孪生子,当时他们的母亲正随父亲航行于外,或许是因为怀双胞而导致早产,也可能是因为突遇暴风雨动了胎气。
总之,在旅祺出生后,他们的生母即因风
过剧打翻船而跌落海中,当时没有人知道她腹中尚有个胎儿。
而且,在大伙儿七手八脚的救起产妇后,
儿没想到还有个婴孩由母体滑出,正在水面载浮载沉。
担任了望的水手大叫时,所有的人都因为要救夫人和少爷而无暇多顾。只有康家的老当家,也就是旅祺的父亲注意到异状。因为,他见到了不该有的景象…一群海豚或上或下的托着个小婴儿,成圈集结地护住孩子。心中意念一动,老当家的立即跃人海中,在众人无暇注意时,悄悄地游近那孩子。令他惊讶的是,那孩子在水中竟可长时间的悠游,而不必像他,或大多数人般的浮出水面换气。如那群海豚般的轻盈,这名仍连着脐带的婴儿,就像天生是个水族般的在水中悠游自在。
这触动了老当家脑海中似乎很遥远的记忆。在他来的那个国度,有个很有名的传统: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天界降临了个很有异能的天人,他可以在水中潜游很久,就是他传授这个国度的百姓航海造船之技术,使得他们能在其后称霸海洋之上。
传说这位天人曾跟某个种族的女子成婚,所以这个种族中每隔若干年便要产出个具有这种可在水中潜游终
的异能之人,而他们的记号便是…必为孪生子中的一人。
这个传说和眼前这个在水里如鱼般翻游的婴孩一
叠之后,老当家的立即做了个决定,从此这个被取名为彤彧的水中婴孩便被赋与了推卸不了的任务…守护康家。
一方面为了要掩人耳目,以免引来他人对彤彧的好奇,危害到他的性命安全;另方面也是为了要能完全掌控这个有异能的儿子,老当家的在自家船队的每艘船底都建设了类似的岫
沙滩,让彤彧藏匿其间。
这些年来康家船队之所以能纵横海上,靠的除了康家父子台面上的长袖善舞,部属骁勇善战之外,最大的凭藉就是委身暗处的彤彧。
无论是先于出击前的侦探敌情,或是将大量渔获赶入己方渔纲,割裂别家抢地盘船家的渔纲,海面下神出鬼没的彤彧,已经成了康家船队名副其实的守护神了。
随着年岁渐长,彤彧却越来越难以控制。因为他终究是个人,躲藏在暗中窥一切的他也有自己的思考能力,更因他是个连亲生母亲都无缘相认的孤苦儿,所以对享有他完全没法子去争取权利的旅祺,更是既嫉又恨。
尤其令他愤怒得近乎发狂的是,当父亲病重之际,却仍
止他出现在所有可能被其他人撞见的地方。听到隔壁船舱中传来水手讨论着父亲病危的消息时,他决定不顾一切的冲进父亲舱房中,要求他解除自己的
令,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人的名分。
但他终于还是失望了,骂了他一顿之后,老当家的就因气急攻心,咳血而亡。在他匆忙离去而留下一滩滩的海藻泥浆后,却因此被传成了鬼迹:是鬼怪的足迹!
就因着鬼迹的说法,使得彤彧一心一意想化暗为明的心愿,更是如沉进深渊中的小石子,再也
不起丝毫涟漪地成为他最耿耿于怀的话题。
这些年来,旅祺继承父业而统领康家庞大船队,纵横东南海域,闯出了海涯孤鲨的地盘,这其中也是着力于彤彧之力甚多。
但隐隐约约之中,旅祺也有了预感:迟早有一天,他们兄弟间必然会有所纠葛。因为自从老父病逝后,彤或就有如夫舵的舢板般的失速漂游,虽然自小就跟旅祺有所来往,但实际上,他的生活还是以老父为重心,对旅祺这位同胞哥哥,只将之认知为是一个伴随父亲出现的人而已。
导火线起于老当家的那封遗命,当康家上上下下悲痛万分地为老当家的丧事而忙碌时,管家悄悄地将旅祺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地交给他一封以蜡封缄的密件。一见到信封上
稔的笔迹,旅祺立即拆开,颤抖着手地一口气从头看到尾,而后重复看了两、三次,这才讶异地望着在侧旁长吁短叹的管家。
“管家,这…”扬扬手里的薄薄棉纸,旅祺简直无法相信那上头所写的内容。是以他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老管家,冀望从他那里得以解答自己的疑惑。
“少爷,这密件实是老爷亲笔所写,他老人家也是一番苦心哇!”
“但…父亲竟要我…要我…”
“少爷,二少爷野
难驯,老爷生前即有预期,有朝一
终将成为少爷的心腹大患,再说,现在康家船队根基稳固,所向披靡,只要少爷能守成,为我康氏子孙立奠万世霸业不成难事。但这二少爷是非除掉不可…”
“管家,再怎么说彤彧总是我的同胞手足,也是我康家的骨
,”我…我下不了手!“
“少爷,倘若他人发现二少爷存在之事,不知要如何诋毁我康家,而二少爷向来只服膺老爷,现在老爷过世了,老奴担心他哪
要是野
大发,恐怕终将酿成大祸。不如趁现时他因老爷治丧而疏于防备之际,将他除去,永绝后患。这亦是老爷病笃之时,曾吩咐老奴的遗命。”
紧蹙眉头地来回踱步,不时拿起那张已被他
得有些皱痕的信,旅祺还是不置可否地踱着方步。空
的舱房内,只有他和管家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和着他沉甸甸的脚步声,更像张无边无际的大纲,牢牢地扣住他俩。
“少爷,眼看老爷入敛的时辰已近,事不宜迟…”伸手到怀里掏出包葯散,管家凝重地递到旅祺面前。
“这是?”
“老爷
代过了,这里头是九步穿肠散。趁二少爷向老爷奠祭后,将穿肠散掺进酒中,再给他喝下去。”
“这…这葯剂可是会令他丧命的,管家,他是我的手足兄弟啊!况且这杀人乃伤天害理之事,我…”
“少爷,他自幼即与你分别养育,世人根本不知有他的存在,要为将来盘算,少爷你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将葯粉包硬
进旅祺手内,管家拖着他便要往外走。
坚决地阻止管家,旅祺当场将那包葯扔进门后用来取暖用的小烘炉,转瞬间葯包即被火舌
噬得无影无踪。
“少爷,你这…唉,果然还是不出老爷所料…,‘为难地摇摇头,管家以手掌击打着自己另只手的手心,嘴里啧啧地叹道。
“管家,就算他不是我同胞手足,毕竟也是一条性命。这些年来,对康家,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着实狠不下心置他于死地。况且,这康家天下,几乎都是他所闯下的山河,我…”
“少爷,这也就是老爷所顾虑的,以前他还安分地待在船舱和海面下时,大家尚可相安无事。可是,他现在却已不甘就此潜伏暗处,时时争吵着要正大光明的随时出现在人前。少爷,倘使有一天,他要与你争这康家产业的话…”凑近旅祺,管家
低嗓门地说道。
“那我就将这康家产业送与他。”
“唉,少爷,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看,下下之策,老奴我只得重金悬赏,雇人杀了他。”
望着自小即尽心尽力辅佐康家的老管家,旅祺大惊失
地一再劝阻他,但老管家似乎心意已决,迟迟不肯答应旅祺的要求。
“老管家,假如你老人家要这么做,干脆连我也一并除去了吧!他是我血亲兄弟,明知他有性命之忧而不救他,今后我康旅祺何以立足天地?”
“少爷,你这分明是为难老奴我哩,老爷临终前有
代,既然外人视二少爷所夹带之藻泥为鬼迹,则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再以渲染,如此便可轻易地除去他。否则,以后我们再难找到比此时更佳的天时地利之势了!”
尾随着旅祺往外走,管家仍不愿放弃说服他的希望。
“别再提了,我…”旅祺的话就此悬在半空中,连老管家也神色大惊地杵在当下。因为在他们面前,浑身
淋淋,披挂着长袍和巾被,彤彧正满脸
森地盯着他们瞧。
披头散发地斜倚着门“原来…原来…都是骗我的!”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彤彧摇摇晃晃地踱向他们,满脸都是备受煎熬的表情。“说什么我可以永为康家守护神,后世子孙将永远尊崇我的丰功伟业。全都是哄我、骗我!现在你们已经拿下东南海权,却要将我一脚踢开,置我于死地?”
维持着不动的姿势,旅祺和他面对面地四目相
,即使彤彧已经咬牙切齿地伸直两手,双掌紧紧扣着他的咽喉时,他仍是一动也不动的正视着彤彧。
“二少爷,你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二少爷,这老爷刚过世,你可不要太冲动,千万别再闹出人命啦!
二少爷,二…“老管家急得哇哇叫,却在怕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只能
低着嗓门,满头大汗地劝着沉下脸、使劲地收紧手势的彤彧,团团转的想要解救已经满脸通红、呛着咳嗽不止的旅祺。
“滚开!二少爷?现在我又成了你这老奴才的二少爷了?刚才你不是还处心积虏的想弄死我,嗯?”伸腿一踢即将老管家远远地踹到门边,重重地撞在门柱上头。
乍见之下为之不舍,旅祺正想飞扑过去救老管家时,彤彧便横蛮地将他打倒在地,只脚踩在旅祺
口,顺手自桌面抡起把叉鱼利剑,眼看着就要往旅祺
际刺下去。
“二少爷,千万使不得啊!”焦急地举起手尖叫着,老管家连眼眶都红了。
“彤彧,你就尽管动手吧!只要能消你心头怨忿之火,我死而无憾。但只求你放过老管家,毕竟他也是受了阿爹之命…”四平八稳地平躺在那里,旅祺说完之后即闭上眼,静静地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彤彧却像是见到红布挥舞了的公牛般,狂
地以两臂捣落他所见到、所能接触到的东西。一时之间乒乓锵铿之声不绝于耳。旅祺缓缓地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缩成一团躲在门背后的老管家,还有正要自墙上那幅画后的机关门离去的彤彧。
“彤彧…”扶起老管家,旅祺对彤彧眼里的悲哀感到不安,因为彼此是这么的相像,每回一见到彤彧,他就如同照镜子般的看着另一个自己。由幼而长,他从未见过彤彧眼里有如此深沉的伤痛,这使旅祺为之怅然。
“不错,这
儿跟别人没有关系,是我的阿爹要置我于死地…难道阿爹所说虎毒不食子是假造的?为何我的阿爹偏容不下我,为什么?”踉踉跄跄地走进那个嵌刻得十分工整对仗的门内,彤彧落寞地看了旅祺,而后身一跃,即从舱底的假地中潜游入海。
从此平静了好一阵子,彤彧并没有再出现过,像是根本都没有存在过般的消匿无踪。但旅祺并不死心,常常在夜半无人之际,悄悄地穿越附设在以前是父亲房间,现在是他房间的密道,单
匹马的来到舱底的水池。
静静地伫立在水池畔,他不只一次地怀想着,在自己热闹且富足的年少时光,彤彧却是孤冷的单独一个人在此度过他原可跟自己一般
采的岁月。
越是往这深层去想,越是觉得康家对他的亏欠,虽然费尽心思的想见上彤彧一面。彤彧却总是能早他出现一步地由海面下相通的舱管潜游出去,任凭旅祺叫哑嗓子,他也无动于衷。
只有在某次,旅祺记得那是父亲的七七四十九忌
时,感伤地踏进那条密道,他即被那一阵凄厉的呜咽声所吸引,循着那似哭似笑的声音前进,旅祺讶异地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跪坐在那用海藻。贝壳、大小石子所堆成的圆形堆状物。
那怪异的声音就是由跪在那里的彤彧所发出来的,他以奇怪又突兀的姿势,朝那堆东西再三地磕着头。悄然地靠近彤彧,在见到海藻堆中的那顶帽子时,旅祺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彤彧是为父亲做了个衣冠冢,正在祭拜呢!
他总还是有人
的!欣慰地走近他,旅祺感伤地想起父亲的顾虑。父亲太多虑了!但念头才刚在脑海中成形,下一秒钟他即发现自己已被牢牢地压制在彤彧削瘦但矫健的身子下。像个陌生人般地瞪着他,彤彧眼中的某种东西,没来由地令他感到一阵寒颤掠过心头。
“倘若我杀了你,再换穿你的衣冠而混迹到上头那些人群之中,我相信也没有人会察觉你我有何不同。”
伸出舌头
,彤彧冷冷地盯着旅祺,眉尾高悬地说道。
虽然明知由
际
出匕首即可轻易制住他,但旅祺仍面
安详神态。
“彤彧,你我既是兄弟,当然不分彼此,如你想要康家船队,我绝不恋栈。”
“哼,你以为我不敢吗?这些时
来,我找到个极佳的师傅,教我读书识字,还有你们陆地上人的生活方式,即使走在街道上,再也没有人视我为鬼迹了。”
闻言,仔仔钿细地打量着衣着已如寻常人般的彤或,旅祺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是事实。
“从现在起,我不再会为你或康家船队卖命,我要为我自己而活。”放开旅祺,彤彧志得意满地说道。
双手抱
睨视着正拍打着身上污尘的旅祺,彤彧突然出声唤住了正要离去的旅祺。
“我要讨回我的公道!所有我应得的,我都要一点一滴地讨回来,你最好记住了。”
从此,彤彧总是会直闯旅祺卧室,直截了当地提出他的要求,倘若旅祺不愿答应,他即利用天
谙水的优势,暗中騒扰康家船队的船只。
接获渔民们的接连申诉,旅祺也只有一再退让,应允他的要求。这些年来的陆续付出,使他明白彤彧目前即使不是富可敌国,起码也是富霸一方了。
自从知晓了父亲原想要旅祺除掉他的念头之后,彤或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仍是康家船队暗地里看不见的守护者,只是从此他也懂得向旅祺提出酬劳的要求了,说他们之间是兄弟的关系,倒不如说是建立在供需的配合上:彤彧提供保护及渔获丰饶的保证;旅祺则回报以彤彧所提出的要求。
这些年来,老管家不时地犯着嘀咕,眼见康家库房里应有的金银财宝,已有一大半进了彤彧的口袋,又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对这个定时炸弹般的潜伏危机,他感到威胁重重。
这也是今晚旅祺之所以会到这里来见他的原因:彤或已经越来越嚣张了!以往只敢待在舱底等着父亲来看他,父亲病笃时,他也总是利用深更半夜时分,才敢偷偷地溜进父亲房内探视老父。及至父亲弃世,他已敢公然的不分昼夜,穿梭在房间和舱底之间。
最近,他更是大大方方的混迹在甲板水手群中,因为他的形貌与旅祺神似,所以并没有人察觉。若不是那
老管家来报,恐怕直到此刻旅祺都还被蒙在鼓里哩“少爷,海棠小姐可气坏了,毕竟是你的亲妹子,你就别再跟她计较啦!”推开门,老管家一见到坐在窗畔读着诗经的旅祺,立即连声地劝着他。
“哦?海棠,她上船来啦?我倒是有好些天没见到她了,人呢?”
“少爷,老奴这会儿可没心情跟少爷说笑,海棠小姐固然调皮了些,但总是亲手足。方才少爷那么做,可伤透了海棠小姐的心,女孩儿家脸皮又薄,这会儿正在房里哭着寻死觅活哪!”焦躁得如赤脚站在烧红的铁块上头,老管家几乎是连一刻也站不住地跳着脚。
闻言满头雾水地盯着他,旅祺久久才接出话来。
“我做了什么来着?”
“少爷,老奴有几句话,想来想去还是要跟少爷提一提:这带人首重带心,倘若少爷再这么恣意任
,喜怒无常下去,恐怕会先失去民心…”
将手里的卷册放下,旅祺坐正身子地
向一本正经的老管家。“管家,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爷,适才海棠小姐不过说你今儿个一大早就像个无赖般的衣冠不整,你竟然就将她推落人海,幸好是附近捕鱼的船家机伶,要不然…”
“将海棠推人海内?管家,我自昨晚起,便一直坐在此处读诗经,因为太入
了,不知不觉已到天明,正准备去歇一会儿哪,怎会将海棠推人海中?”
“但那些水手们都信誓旦旦的说,确实是少爷你所为,就如同昨天,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伙堂里的饭樽打翻,令水手们饿着肚皮空等了半个时辰才有饭吃;前天,你将船帆割裂,推倒船桅…”看着旅祺那莫名其妙的表情,管家倏然地闭上了嘴巴。
“管家,昨天你我整天都在沿海乡摸佃农户收租,直到半夜才登船;前天,我们到县城跟县丞商谈渔户税赋的事宜,我人根本不在此船上,又如何做出你所说的那些事呢?”将手指关节拗得咯咯响,旅祺皱紧了眉头。
“但老奴问遍了所有目睹的当事人,除非…”说到这里,管家惊惶地抬起头望向旅祺。
“是啊,除非有个人长得与我神似,趁我不在船上之时鱼目混珠…"半立起身子,旅祺伸着懒
接着说。
几乎是同时之间,他们
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不约而同地喊了出声…“彤彧!”
“二少爷!”
从那以后,彤彧不时会做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招惹得人人叫苦连天,而背了黑锅的旅祺,除了一再为他的所做所为善后之外,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
书香书香。波okspice书香书香
面前因缺乏光线而显得黑黝黝的海水,又再次开始泛滥,
烈地拍打着旅祺和管家所处之地。
像是被用力拧形成瓶颈地旋转,逐渐变成了波涡。
而后有道水柱往上疾冲,自白花花的水柱中闪
出个熟悉的身影。他
出猖狂的笑容,疾速冲向旅祺。
“我不甘心就此蛰伏在这见不得人的黑暗世界!我向天立过誓,今生所该我有的,绝不放过!你夺走了我应有的亲情和做为一个人的权利,从现在起,我要一件件的拿回来,你听明白了吗?”伸出食指直勾勾地刺向旅祺鼻尖,彤彧傲慢地用冷漠而没有丝毫感情的语调说道。
“我说过了,彤彧,我从没有想过要否认你对康家船队的贡献。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让众人明白你的存在,还有你的奇特天赋…”
“我已经不在乎了,名分对我而言,不再是那么重要的事。”伸出舌头
,彤彧突然向前倾,浓浓的腥味立即扑向旅祺。“说到这里,你房间那位姑娘是谁?我要她!”
闻言大惊失
,旅祺和老管家面面相觑了半晌,而后他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摇着头。
“不,她是位客人,我没有权利将她给任何人。”
“她的父兄呢?我可以用任何他们所想要的奇珍异宝跟他们
换她,或者良田百亩也无妨!”将身上所穿的黑色紧身劲装袒开衣襟,彤彧神色自若地自水中缓缓踱向干的白砂砾地。
还是一迳地摇着头,旅祺快步走向他。“彤彧,她是海棠的朋友,我们必须待之以礼,再说,你要她做什么呢?她…”
“我为什么不能要她?”
“因为她是海棠的朋友…”
“朋友?朋友是什么东西?以前我想要海棠,阿爹说她是我的妹子,我必须保护她,但她总是喊我赖皮鬼,我想要你房里的姑娘,我要她!”
“彤彧,这…”绞尽脑汁,旅祺就是想不出该如何向他这位从小就形单影只的兄弟,解释清楚亲人朋友的分际。
“这船就只有两个姑娘上来过,既然海棠是妹子,那么这姑娘就得给我。”强横地将
际的长带
出来,彤彧远远地往稍微平静了些的水面
去,如有弹簧般的带子在微靛黑的水波上连跳几下。
“彤彧,这是不可能的事,姑且不论姬沄姑娘是海棠的友人,男女授受不亲之别,你…”“男女授受不亲?唔,我那个酸腐的师傅是提过这回事,那…”歪着头瞄向旅祺,彤彧眼波一转,立即又板起了脸孔。“那你为何可以同她接近谈笑?难道你们就无需忌讳男女授受不亲之条?”
“这…”想起自己因一时酒醉闹事,误了海棠所托之事,又在任
而为的醉意之中,强行将姬沄掳上了船,旅祺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讷讷得答不出话来。
在旁的老管家却在此时向前跨了一大步,在旅祺所料未及之下,说出个令他为之傻眼的理由…“二少爷,那姬沄姑娘乃是大少爷未过门的媳妇儿,也就是二少爷的大嫂,二少爷既然聘有师傅,当知长幼有序,男女有分之理才是!”朗声的说着,向来跟彤或相当不对盘的管家,此时满脸斥责之
。
“未过门的媳妇儿?那表示终有一天,她会变成你的。她会是你的?”笔直冲到旅祺面前,彤彧迭声追问。
“彤彧,这…”急急地想要向他解释清楚这个误会,但在旅祺想到较委婉的措词前,眼前彤彧已经和老管家叫骂了起来。
“你这老秃驴,凭什么不准我去看那姬沄姑娘?”
“老奴说过,非礼勿视,况且姬沄姑娘…”
“姬沄姑娘她又怎么样?我就非要去看那像花般漂亮美好的姬沄姑娘,你敢拦阻我!”
“老奴今天就是拼死也不让你这化外之民去騒扰人家姑娘,人各有分。你生既如此就该认命,不该有非分之想。”
闻言仰头狂笑一阵,彤彧双手叉在
际,冷冷地盯着老管家,还有在一旁老
不进话去的旅祺。
“什么叫认命?难道我的命就该由你们来安排?”
“彤彧,你不要再拿这件事作文章了。这些年来。
我们已经竭力在弥补你,难道我们做的还不够?“筋疲力竭地伸手抹抹脸,旅祺突然神色一正地望着形貌与自己相似的孪生弟弟,沉痛地问他。
“不够!”大吼一声,彤彧怨气冲天地转身往水池大步走去。“永远都不够,康旅祺,这辈子你欠我的,永远都没完没了。我会分分秒秒、时时刻刻都出现在你身边提醒你,有你们亏欠我的,我都要加倍讨回来!”
在彤彧大半个身子都已隐没入水中之际,旅祺这才出声唤在他。“彤彧,那些全都是阿爹的意思,现在他老人家早已人土为安了,你…”“入主为安。难道你没听说过…父死子继…对我而言,追讨的时机是永不嫌迟!”说完之后,彤彧纵身一跃,在滚滚波涛间随即失去踪迹,但空气里却仍回
着他最后所留下的那句话…“所有你有的东西,我都会不择手段地夺过来!”
水花逐渐收小趋于平静,但伫立在岸边的老管家和旅祺的心却仍然为之激动不已。
“少爷,看来是老奴我失言了。老奴以为倘使谎称姬沄姑娘是少爷未婚
之事,可却阻二少爷的掠夺之心,没想到他不但要榨取少爷的财富,连
妾他都不放过。是老奴失算了,少爷,老奴…”老管家说着就要朝旅祺跪下,但旅祺眼明手快地拉住他。
“管家,事至今
我才明白:彤彧他根本没有丝毫人
,虽生有人形,但却满心充满怨怼和私心。我…
我已经无法再姑息他了!“重重地握拳捶打着石桌,砰砰的空
声在冥冥的船舱中发出幽远的回声。
“那么,少爷的意思?”
“我念在他是手足的份上,对他一再隐忍退让,但现在我已难以再忍耐他的节节进
了,况且这其中还牵涉到姬沄…”说不出心中那股汨汨鼓动的翻腾所为何来,但旅祺只要一想到彤彧的魔掌可能沾惹上那个水灵灵的姬沄姑娘,他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浮气躁,简直就是焦虑得直想杀人。
望着急急忙忙往外走出去的旅祺背影,管家嘴角绽出抹怪诞的笑意。“是啊,牵连到了姬沄姑娘…”伸手捻捻着花白的胡子,他
出满意的表情,怡然地尾随他之后登上往上斜行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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