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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感觉身子晃了晃,趁那个搂抱着自己的男子分神之际,姬法悄悄地张开眼,朝他宽大袖袍的空隙间往外张望。

 不看还好,这一瞧之下,简直叫她要吓破胆了。因为,她正被抱着走在一板斜斜的薄木板上,而这块木扳连结着地面和艘巨大的船。低头看到汹涌的水面,她惊恐得几乎要尖叫出声,但这男子却以沉稳的脚步,抱着她一步步地往甲板走去。

 “少爷,海棠姑娘尚未回来,另外,凌云号也已经不知去向,我们要不要再等上一等?”一旁有个缺了颗大门牙的老头,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拱手的说道。

 “嗯…我看海棠那丫头八成又哄骗老管家喝醉酒,放她上船出航去了,现在我掳走了张丞相家未过门的媳妇儿,也就是当今的玥妍公主,这场风波铁定小不了,咱们还是先回家去,海棠那丫头玩腻了,自然会回家。”

 静下心来听着他们的对话,姬沄心中一动,海棠姑娘?难道这些人跟海涯孤鲨康家有所关连?那么,小姐…

 挣扎着想要问个清楚,但这个男子却丝毫不理会她,迳自像拎了袋面粉般的单手挟着她,和那老头边走边聊。

 “少爷,你这好玩的子就是不改,你瞧瞧,这会儿可把那张少爷好好的羞辱了一番,该放了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了吧?”

 “嗯哼?管家,我倒要问问你老,这一路上可有任何人认出我们的身分?”挑起了眉,康旅祺轻声问道。

 “这倒没有。”身为管家的老头惶恐地回答他。

 “管家可是认为在我康家船队中,有哪个家伙会去告密?”沉下脸,康旅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这…属下不敢,只是少爷,这个玥妍公王是大唐王室中人,况且又被皇上指婚给张丞相的独子,倘若被察觉是我康家劫走公主,那…”

 “那又如何?”闷哼一声,旅祺深深不以为然。

 “少爷,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啊!”“管家,你以为我康家的兵力,还需畏惧他…”

 “少爷,在这东南海域,居民只知康家,不知有大唐,但现今国势运祚有别,我们还是可以偏安这东南隅。如这公主不速送走,必招惹不吉,少爷!”

 霍然转身地面对他,康旅祺脸上满是寒霜。

 “少爷,趁现在还来得及,决将公主送下船去,我们速回南海…”紧紧跟着旅祺,管家还是苦口婆心的,劝着。

 “不,开船!”奋力大喝一声后,船桅上的水手们立即解开绑着风帆的绳索,顺势一滚而溜下的帆在风的吹拂下鼓张而满,船舱两侧的水手们呼啸着各就各位,撑起了大大小小的帆及船尾的大舵。

 在船前后左右韵律般的摆中,管家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兀自挣扎着的姬沄一眼,言又止的转身离开。

 急于探究存在脑海中的疑惑,姬法在那只大手掌又朝自己脸上罩来之时,她对准了虎口便是张口一咬。听着手的主人传来的讶异叫声,使她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之气。

 但她的愉快并没有持续太久,那只手的主人将手掌架在她细尖的下颚,笔直将她往船舱壁摔过去,使姬沄不得不被他的手钉在墙壁上头。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谁?”捏住姬沄的下巴,使她面对自己的紫眸。

 望着他那和海棠姑娘如出一辙的深紫双眸,姬沄的心跳忍不住快了几拍。既然他跟海棠姑娘有着相同的特征,那么小姐…玥妍公主必然也在这船上啰?

 罢才听他和那位他称管家的对谈,可知玥妍公主亦在他们手中,那么,小姐…小姐呢?

 兴奋使姬沄不去理会颈部的重重压力,她转动着眼珠子,四处地搜找着玥妍公主的下落。

 “我海涯孤鲨的名号足以令小孩惊哭、老人落杖、青年人闻名丧胆…”

 “小姐呢?你把我家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小姐?”旅祺莫名其妙的再三低声念着,一脸诧异。

 “是啊,既然你是海涯孤鲨,那么就是海棠姑娘的兄长了,海棠姑娘难道没有告诉你…解救玥妍公主…”

 看着他那满头雾水的模样儿,姬沄的心开始往下沉。

 不会吧!海棠姑娘不是个会失信于人的人。相反的,她虽有着异族的外貌,却是十足十有着中国传统美德的内在。这样一位重然诺的人,会忘记了与我的约定吗?

 但是,他们刚才又谈到了玥妍公主的名字…

 “玥妍公主,你又是如何识得我妹子海棠呢?”心知有异地近她,旅祺大手一抹,很快地将贴画了满脸的花钿铅粉绣颊拭净,出她因惊吓而苍白的娇媚脸庞。

 “我家公主只见过海棠姑娘数面,我…我…”

 看到他紫眸更加深邃几分,姬沄这才为时已晚的想起了自己目前所假扮的身分,但他那似乎有着万千般电力冲击的眸子,已然布满了冷峻,笔直得像是要进她灵魂的深邃。

 “你家公主?你已是玥妍公主,你家公主又是何人?”握在姬法颈上的手指逐渐使劲收缩,不一会儿姬沄已经涨红了脸,猛翻白眼了。

 “我…我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姬沄…咳咳…”“姬沄?这么说你并不是玥妍公主…那…真正的玥妍公主呢?”想到自己的计谋失利,旅祺甚是失望。

 闻言大惊失,用力地板开他的手指,姬沄先狠狠的做几个深呼吸,将自己因为渴望空气而呈半死状态的细胞都充满后,她这才有力气好好的将事情想清楚。

 “我与海棠姑娘约好,在送嫁队伍出发前半个时辰,会将公主送到张家渡酒楼,海棠姑娘会派人前去接公主,将公主带离中土…”难道这中间有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一想之下,直叫姬沄吓出了一身冷汗。

 想起了自己因酒肆中兴那张虎起龃龉,而后趁酒兴正浓,他曾令下属到京几近郊,将那些仔猪搜购而来,俟天明之际导演出那场闹剧,倒是把妹妹海棠的嘱咐给忘得一干二净啦!那拗子的小妮子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的光景哩!

 而听这个叫姬沄的女郎所说的内容,旅祺心中大大的打了个突儿。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海棠千求万求。甚至愿意以她酷爱的出航邀游换的…难道就是要他去接应那位玥妍公主?

 “既然如此,那你在这件计谋中,又是担任何项任务?”疑云满天,旅祺也只能一项项的找着答案。

 “我…我决心代替公主出嫁,伺机救出被张家父子软的小王爷,而后刺杀张家父子。”

 “你是一介女…”

 “难道女之辈就不足以成大事?公主待我恩重如山,情同手足姐妹,姬沄愿意誓死卫救公主。只是,这海棠姑娘已跟我推演过许多次了,怎么会没接应到公主?”

 面对她疑惑的质疑目光,旅祺懊恼地拍拍自己额头。真是糟糕!真不该贪杯误事,这下子…

 看着他那默不作声但却漏出不少讯息的肢体语言,姬沄的脸色沉黯了下来。不会吧!海棠姑娘信誓旦旦地拍着脯答应我的,况且她以海南康家小姐的身分,也不像是个好打诳语的失约之人…各种想法在姬沄脑海中回。想到柔弱的公主,姬法立即坐立不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快去找到海棠姑娘,问问我家小姐人在哪里?”

 意念一转,姬沄七手八脚的剥下身上累赘沉重的凤冠霞帔,身着简单但也繁复七、八层的绛绯嫁裳,心不在焉的踱来踱去,满脑子早已飞离到九霄云外去了。

 紫眸中闪动着愉悦的光芒,此刻康旅祺轻松地往后一靠,几乎是半瘫在雅黄梨花木所制的太师椅上;随着波节奏的韵律而摆动,他目光紧紧地锁在眼前来来回回踱着方步的少艾女子。

 有着微微斜吊的单凤眼,略低平坦滑圆的鼻头,秀丽的瓜子脸,白皙肌肤配上略方但丰的樱,她的容貌称不上是时下流行的美人款型,但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个性美,使人印象深刻。

 身为海涯康家唯一的继承人,早成婚娶亲,向来都是家族聚会时的话题。尤其自从他的父亲谢世之后。

 笃信佛理的老母,更将此事当成是她余生所寄托的大事,只要一见到旅棋,便要忙不迭的催促他。

 由于康家财壮气大,这些年来上门攀亲的人家也不知凡几,但旅祺总在见过面后,即兴趣缺缺的没有下文。

 并非这些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或犹当官在朝人家的闺女儿有什么不好。只是,在旅祺看起来,这些女孩们,都像是雾里看花般的不真确,娉婷柔美得一如家中收藏的仕女画中人物,只怕风一大,就要倒了般的弱不风。

 或许是因着异族父亲的影响,有着金发碧眼父亲的首肯和陪伴邀约,出身渔村的母亲,也常随父亲出海遨游。

 在大部分中国渔民仍将女人上船视为不洁的忌的时代,他的父亲却以行动打破保守的教条,让女也能同享航海的乐趣。

 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旅祺,自然无法忍受那些画片上人物的娇弱女子;再加上有个如缰野马般的妹妹海棠,使他在潜意识里,便已勾勒出理想对象的轮廓。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而这个时而蹙眉、时而啃咬自己手指的女郎…却不知为了什么,使他的心忍不住连连地怦然重搏着。

 挥然不觉对而那男子的心思转,姬沄还是努力地想理清纠在脑海中的问题,环环相扣的疑问,得她几乎要不过气来。

 照计划而行,现在公主应该和小王爷李裕在这艘硕巨大船上,风鼓帆地朝南海而行,但…

 霍然转身,姬法双手撑在桌上,杏眼圆睁地盯着一直显得若有所思的旅祺。

 “全然不如我跟海棠姑娘所计划的…海棠姑娘呢?

 我要问清楚,究竟我家小姐人在何方?“

 “我也不知道海棠在哪里。”双手抱在前,旅祺懒洋洋地回答道。

 “你不知道?但海棠姑娘不是你的妹…”

 “我妹子向来自由任惯了,不是我管得了的。”

 “那…那我要到何处去找我家小姐?”

 “对于这一点,我也无计可施,因为我儿就没见过你家小姐,所以也无从找起。”

 外头传来阵阵雄浑的吆喝声,姬沄无计可施之余,踱向窗台往外瞧,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瞧之下可真是非同小可,因为她所搭的这艘船,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陆地,她起裙角飞奔到外头的甲板上,恰好看到岸边的纤夫们纷纷松手,蔓延几里长的绳索垂落江面,船舷还有几个几个一组的壮汉,正吆喝着有节奏的口号,将由水面拉上来的绳索堆积成一捆捆的小山。

 直到此刻姬沄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开玩笑!我可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载离京城,况且最重要的是…我必须找到不知落何方的玥妍公主!

 正想冲回船舱去找那位壮硕如塔的男子商量,冷不防姬沄却一头撞进堵温暖的膛之中,眼冒金星地着鼻子,姬沄在他眼明手快地抓住自己,以躲开一队在甲板上横冲直撞地送水给摇桨的水手喝的杂役时,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呃…可不可以请你行行好,让我下船去找我家小姐?”往下窥见波涛汹涌的黄褐色滚滚江水,姬沄用力地口水,满期盼的说道。

 “恐怕不能够了。帆已涨满,现在正是退时分,顺着水,我们很快就可抵达江口,顺入海。”

 “啊?那…那我怎么回京师?”

 “回京师?谁说你可以回京?依这种风势,不出明午时,我们即可回到孤鲨岛。”将姬沄被风拂吹雨飘到他脸上的发丝握在手心,旅祺眯起眼在薄暮中打量着泛其上的各种光晕。

 “嗄…孤鲨岛?不,我不能离开京师,公主此时不知落何处,我必须找到她,你一定要放我回去!”

 “我说过了,船已离岸,除非回到孤鲨岛,否则是不会停泊在任何港口的。”

 “但…”一想到从未涉世的公主落在外,姬沄急得一口气堵在口,久久不能平复。

 “既然是位公主,她的安全事由,自有卫队负责,何需你心?依我看,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境况吧!蒙骗皇室,蒙替公主出嫁,这可是欺君之罪,你还有胆子回京?”站到一侧面对着她,旅祺眼底有着几抹好奇。

 “既然敢替代公主出嫁,姬沄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公主与姬沄情同手足、恩重如山,粉身碎骨以报并不为过,现在公主身畔危机四伏,姬沄更当早找到公主。”神情透着一股肃穆之气,姬沄浅浅地笑道。

 “你方才不是说已跟海棠商量妥当?或许,公主是被海棠救走了也不一定,你又何必急于回长安,现在张家父子及其鹰爪,怕不已将长安街头刮地三寸,务必找着公主下落,即使事机不漏,但你是公主贴身侍女,只怕也不能保身而置身事外,而今之计嘛…”沉着想着较为妥帖的理由,旅祺无法解释那股源自心底的騒动,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心中那股毫无来由的渴望。

 留下她,我一定要留下她!靶受着背上疾猛的海风狂野地扑打着,旅祺对脑海中不停回的念头感到陌生。

 二十五年来表面热闹、里子却布满孤寂的生命,他从不曾期待些什么,也未有过追求什么的念头。生命待他既严苛又宽大:有着异于常人的外表,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鹤立群般的受人瞩目。也因着给他这种外貌的父亲所赐,他得以继承父业,年纪轻轻即掌控庞大船队。

 或许是因着他生来即拥有太多,也可能是一切得之太易如反掌折技,使他一直有着很高的理想,以高标准要求自己;对他人,却退回他孤寂的壳内,远远地观察着别人的言行举动,消极地过日子。

 这些年来,唯一能构着他内心世界的人,也唯有他最疼爱的么妹海棠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向来军令如山的他,可以容忍活泼好动的海棠,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的权威,三番两次不顾他的申诫,偷驾船出海而不受罚的原因。

 很奇怪的感觉,此刻他就是没来由的想要留下这位有着微吊凤眼的女郎,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实在很不想放她离去,即使在明知仍可以小船将她送上岸的情况下,他也不想放她走!

 咬着地盯着眼前的巨人几秒钟,姬沄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得很有道理。现下唯有把希望都放在海棠姑娘身上了!但愿玥妍公主是被她救走了,否则…想到这里,姬沄忍不住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好吧,既然如此,也只有找到海棠姑娘再说了。”喃喃地自言自语,姬沄好奇地看着远远跑来个小厮,附耳在旅祺身侧说着什么。看了她几眼,旅祺突然迈着大步离去。

 他一离开,猛烈的狂风立即毫无保留地扑打到姬沄身上,勉强半睁着眼睛,姬沄不由得回想着他刚才为自己挡住强风的举动,心中突然一动。

 远远地抛来留有余温的长袍,旅祺示意她披上,而后要小厮送她回到船舱内。嗅着淡淡的松树淡香,感受袍子上传来的温暖,窝坐在比平常尺寸更大一号的船艘中的太师椅上,船身随着海摆动着韵律起伏,疲惫、或者说是安心后的松懈,使姬沄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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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位呢?”面无表情地伫立窗畔,旅祺冷冷地问。

 “少爷,这是那群渔船所说的位置图。”将海事渔图摊放在桌面上,那位两代皆试频家倚重的左右手,手指沿着标有各种符号的图表移动。“少爷,凌云号是我康家最大的船,这在东南沿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是其他异族,看到了船首的鲨鱼旗,也少人不识,所以这些船家的指证,应该错不了!”

 他的话令围在桌旁的其他干部们赞成地点着头,但几乎又是同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张口,言又止的望着他及一直沉默不语的旅祺。

 “但若是这十来艘小渔家都没有搞错,那么这凌云号上头必然有什么事故。”站直了身子,他转向旅祺。

 “众所周知我康家是南海渔户守护神,为了节制渔船秩序,及防堵外族船队騒扰辖下渔户,所以订有严厉的惩处罚则来约束船队。但,这凌云号却连闯三个岗哨,并且冲撞渔船,实在太奇怪了。”

 “是啊,直闯岗哨虽不合理,但昨夜雾浓,也有可能是因凌云号新召集的水手生疏而致,这本不足为奇,但冲撞渔船…这太说不过去!”

 “嗯,据那些渔户说,凌云号是笔直朝他们冲过去,因为常在海上对凌云号纳贡,所以他们也不觉有何不妥。直到有船被凌云号撞翻,他们才惊觉不对,但为时已晚,因走避不及,共有三艘渔船被撞沉,所幸人都及时救了起来,但船家的掼失甚巨。”摊开面前的帐本,那位留着小山羊胡的男子抡起笔,一条条地加减着帐册上头的数字。

 静静地听着部属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旅祺却得费很大的心思。才能将萦绕在脑海中的倩影赶出去,认真地思考着他们所谈论的话题。

 他们所疑虑的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康家的凌云号是如此巨大的海上宫殿,再加上海涯孤鲨名震四方,那幅鲨鱼旗一现,往往即是许多纷争的解决之道。被允许上凌云号的水手们,大抵都是些经验老道的手,除了最近进坞岁修之外,凌云号是很少晋用生人,多的是凌云号上伙计的子侄辈抢着上船。

 为了统御庞大的船队所拱集出的王国,参考了父亲生前常描述的远在天边故国的规矩,并参照目前国情民意,旅祺制定了非常严苛的规则。赏善罚恶之余,使他麾下的船队有着最良的航海好手,而没有市井氓无赖般的部属,这不但是他引以自豪的成就,也是得以令沿海民风强悍居民们信服的原因。

 但今儿个却发生了凌云号重创渔船后逃逸的罪行,无论他再怎么为凌云号找理由,似乎都难为其自圆其说。

 “少爷,有艘防沙平底船的船家,要求登船见你”

 门边出现个面目晒得黧黑的汉子,劲装打扮中透出矫健的身手,他朝旅祺打了个揖,朗声地朝他说话。

 和愕然的部属们换个诧异的眼神,旅祺微微颔首。

 “让他进来。”

 汉子才奔走没几秒钟,外头立即传来喧嚷的叫骂声,和着杂沓的脚步起落,旅祺尚未能来得及走到门边,已被那群不时破口大骂的渔民们堵住去路了。

 “康少爷,你可要为咱们这些拿命跟天搏的讨海人作主!康少爷,我家嫂子守寡了十七、八年,就指望这个遗腹子,现在他没了气,留下老母跟才过门三个月的小娘子,肚子里又是遗腹子,康少爷,你要给我们作主啊!”大步推开那些阻挡渔民们的部属,旅祺居高临下的拉开盖在青年稚气未脸庞上的白布,望向那仍是满脸惊惶失措的部属们。

 “将这尸首扛下去,好生入殓。”而后他沉重地叹口气,转向仍是群情愤的渔民们。“老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少爷,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年来,自老爷子在世时,咱们就依规矩纳贡给康家,而康家也确确实实的照顾咱们出海平安。但是…”望着旅祺那皱紧眉头,闪动着冰冷光芒的眸子,满头斑白发丝、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出生即刻记着年轮的老汉,期期艾艾的闭上了嘴巴。

 “但是如何?”跨坐在椅子上,旅祺面无表情,但只要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僵硬的肩膀,和微微蜷曲的手指,正隐隐约约的散发出他的紧张。

 “康少爷,并非是咱们不会饮水思源,这些年来在康家的照顾庇荫之下,大伙儿也过着快活的日子,只是…眼下这凌云号全然不顾王法,在海上撞沉咱们赖以出海捕鱼的船也就罢了,竟然还畏罪逃逸…倘使在那当口儿。凌云号肯停船搭救,我这侄子也不会枉死海上…”

 在老汉龙钟泪眼中,其他衣穿白结、黧黑削瘦的渔民,也都心有戚戚焉的同情附和。

 环视这些民风淳朴善良的百姓,旅祺抬起头朝他对面的年轻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马上捧了个楠木盒来到旅祺面前。

 “少爷,里头有一百二十两黄金,还有块旱地。”

 必恭必敬地将楠木盒展开,汉子低声说完后,垂手而立地退到门边。

 “嗯,船家,人死不能复生,对令侄的死,我必然会查明真相,缉拿元凶。既然令侄是因康家船队而遭不幸,自然可以比照我康家水手的补助法,这些你就拿了回去,让孤儿寡母生活有所依恃,等我捉拿到凶手,会押他到令侄灵前上香谢罪,你说我这般处置可好?”

 “这…”和他身后的其他老者换目光后,老汉惶惶然的曲膝而脆,跟其他渔民们点头如捣蒜般的磕着头。

 “谢谢康少爷,多谢康少爷!”

 在那群渔民又哭又笑的离去后,旅祺重重地以掌击打在桌面上。脸上凝重的盯着那幅海图。而在他身畔的那群部下,则都是呆滞不语,但可明显的看出他们也是相当的沉重。

 “传出我的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凌云号的下落,务必找出该负责的真凶。”将带上系着的虎状鲨骨牌解下,重重地扔在桌上,旅祺沉着脸地低声喝道。

 部属们彼此互看几眼,而后有人伸手捡起那枚虎鲨牌,拱手为礼后,他们随即拔腿狂奔出去。

 坐在椅子上沉思着,旅祺只手撑在下颚,视而不见的盯着桌面中央的花瓶。凌云号…想起这由父亲传下来的庞大船队,他忍不住站起来缓缓地踱向窗畔。

 远远地望向那道紧闭着的船门,他的心思,又无法自抑地溜回那个神秘的女子。玥妍…玥妍…这位集大唐宗室所有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当真如舱房中那位名唤姬沄的女子所言,已经在张家渡那场混战中走失了?

 而这位可以为了救主而委身代嫁的姬沄,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在我心底那股不寻常的悸动,又是所为何来?我…这么长久以来的第一次,我竟然无法捉摸自己的心思,我…

 凝视远处淡淡的云涡,他的心又逐渐混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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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适,像徜徉在母亲子内的柔软和随波逐,翻了个身,姬沄头埋在温暖的被窝里,挪动肢体找到个较舒服的姿势后,她足地喟叹出长长的嘤呢声,准备再次沉进愉悦的梦境。

 倏地睁开了眼睛,她一骨碌地自褥间坐正身子,张着蒙大眼地主顾右盼,全然的黑。有如大牢内永不见天的黑,此刻正浓烈的袭侵入她每个思绪和细胞之中。

 黑暗中感官变得非常敏锐,她几番凝神屏息地朝全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方向眯起眼,但仍是瞧不见任何东西。但那里必然有着什么!她伸手抚平颈背竖起的寒,如此的告诉自己,错不了的,因为经历这么多风霜打击后,她已经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源自动物的直觉,是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

 “谁?谁在那里?”摸索着下,姬沄两手扶着柱,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慢慢踱过去。

 如果问生命曾经为她留下些什么值得矫傲的事,姬沄必然会膛的平视着你,微笑的说她已无所惧。

 的确,在亲眼目睹父兄们被斩首示众,母姐们也纷纷受难;在历经大牢中时时恐惧被拖出去后,再也回不来的惊疑;在分分秒秒都得提防一个不小心就足以惹来杀身之祸的日子打滚一趟后,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令她畏怕的了。

 而这,便养成她莫姬沄实事求是的态度,无论前方有着什么,她都要弄个清楚,绝不让任何事困惑她。

 越往那个方向走,空气中越传来阵阵浓烈的腥臭味,她如盲人般摸索着柱、舱壁而前进。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姬沄却感到有股冷风,似乎正由四面八方、源源不绝的向她面扑来。

 “谁?有人吗?”缓缓朝那个方向蹒跚前进,突然间脚下踩到某种冰冷的体,似乎比水更黏稠,而那股令她作呕的腥臭也越来越加的浓郁。

 小心地弯下身子,姬沄伸手去碰触地板上那些奇怪的体,才一沾手她即明白这即是那股臭味的来源。但苦于全然没有丝毫光线,根本无法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

 蓦然间,像是感觉有人动了她的发丝,她讶异的飞快转头,但除了嗅闻到那种腥重味儿外,什么也瞧不见。

 某个腥冷冰硬的东西碰触到她脸颊,由于神经已经绷到最顶点,这突如其来的矣诏使她不住地尖叫出声似乎像是电影中的停格或是慢动作,只觉有股强劲的风急速扫过,使她的发丝和身上衣裙都随之摆动不已。而后是门被由外奋力踹开,顿时室内大放光明。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在纷杂沓的脚步声中,那群黧黑劲捷的水手们,三三两两地聚集门边,焦急的朝里头张望着,口里则是如无意识般的嚷嚷着。

 在他们手里拿着的火把和油灯映照下,因吃惊而跌坐在地上的姬沄,难为情又羞涩地看着地上自己所坐的那滩浓青绿色的黏,她讶异地举起手,莫名其妙的看着沾染在手指头的黏

 相较于她一头雾水的茫然,那群水手们在看清楚她手指和地面上的黏后,全都变了脸色的往后连退几步。

 “你们…这…”举起手指朝他们走了几步,姬沄正待要问个清楚之际,那群水手们却如同见了鬼似的,脑里发出阵阵狂啸,而后争先恐后的往外狂跑。

 “出了什么事?”有个巨大的黑影轰立在门外,他低沉的嗓音像是道有着极大威力的雷电般,将那些如群龙无首的水手们,全都入定似的喝住了。

 “少…少爷…鬼…鬼迹又发生了,少爷…”连连颤抖着,那位水手牙齿不停地咯咯作响,断断续续的颤声说道。

 闻言也是脸色大变,旅祺伸手推开堵在面前的水手们,迈动他长而劲捷的腿,三两下就来到姬沄身旁,不发一言的蹲在姬法面前。

 “鬼迹!表迹出现,必然有人要送命…”

 “是啊,连老爷过世那天晚上,也是有鬼迹出现!”

 “怎么办?造次鬼迹出现,莫不是又有谁人…”

 “去去去,别胡扯啦!少爷福大命大,哪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莫要再贫嘴。”

 听着那些老老少少水手们头接耳的谈论,姬沄再次低下头凝视沾在手指上的暗浓绿色黏,脸色刷地变得十分苍白。

 抬起头眼神冷冷一扫,那些犹在争辩得脸红脖子的水手们,即刻全噤若寒蝉地伫立在那里,在旅祺微微一扬手后,他们即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门外。

 “他们说的鬼迹是什么?”在旅祺的扶持下,姬沄的腿酸软得几乎要支持不住自己,她虚弱的依在旅祺臂膀中,踉踉跄跄的坐在椅子上,在旅祺倒给她茶水前,她控制不住好奇心的一再追问。

 “你看到了什么?”满脸莫测高深的冷漠,旅祺端起荼杯,缓缓地啜了几口澄黄的荼汤,在姬沄以为他不想回答自己的长久等待后,他才突然开口问答道。

 “没…没有,因为屋子里太暗了…”

 “嗯,那就好。鬼迹只是个传说,并没有那回事。”

 “但是,那些人都说…”

 “没有的事,你有没有受惊?”

 “我…没有,只是吓了一跳。你有没有跟海棠姑娘取得联络?眼看又是一天过去了,我家小姐下落不明,如果不能早找到她,我说什么都不能安心的!”接过他递过来的白绸,将手指上的黏擦去,姬沄仍是忧心忡忡。

 想起是自己贪杯误事而延误了救玥妍公主的大事,旅祺心虚地低下头,但触目所及的遍地黏,又使他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呃,我已经传令下去,沿着驿站广设的消息站,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我的命令散播出去,相信不用太久就会跟海棠接上头了。”

 伸手以袖口揩揩眼尾,姬法站了起来朝旅祺盈盈一拜。“多谢公子搭救,此刻姬法只盼能早找到小姐…”

 “莫姑娘,天色将黑,我已着令他们为你预备些膳食,如果还存什么需要,请尽管说。既然你是舍妹挚友,我应当善尽地主之谊。至于这…鬼迹之事,莫姑娘就不要挂放心里,只是一点小误会而已。”

 在旅祺再三的保证和劝慰之下,姬沄也只得接受他的说法。目送旅祺离去,小厮们殷勤地端上许多各瓜果和米饭菜肴,而后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瞪着面前那些精致的餐点,姬法百感集地叹了口气。天地之别!想起自幼到现在的际遇,她忍不住苦笑地摇着头。

 背后又传来那种奇怪的感觉,使她不安的连连回头张望,但空旷的房间内,除了她自己,再也找不出别的人影…

 可是那股被监视般的感觉又如影随形的令她难以释怀,像是被道沉重的网所镇,她如困铁笼中的野兽般,来来回回焦躁地踱着步子。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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