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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从几时起,爱情变得如此疼痛而微弱?

 九信低头在口袋里探摸,一转身…诺诺早已乖地捧来巾,侍立在侧。九信看他一眼,不说什么,接过巾走到我面前。

 他为我拭泪,细细地,耐心地。在我们相守的十多年里,每一次纷争都是这样完结,可是这次…完不了。因为他的眼睛,困顿的,矛盾的,回避我的眼睛。巾敷在我脸上,让人窒息的温热,我把脸埋在其间,良久良久。

 "姐,姐夫,吃饭吧!"是诺诺为我们解了围。九信如释重负,大声说:"吃饭吃饭,我早就饿了。"顺势将我一牵,"吃饭吧,啊?"

 上完汤,诺诺站在一边犹犹豫豫,九信抬头瞪了他一眼:"坐啊。"诺诺赶紧坐下来。我去拿汤勺,正好九信也同时伸手,两人的手在空中,不及接触,我已经飞快缩手,九信也收回手。

 三人围桌,都埋头苦吃。寂静连成一片,笼罩在大家头顶,黑沉沉地下来。

 第二天上午九信上班后,诺诺问我与九信是否已经讲和。

 我苦笑:"依然冷战。"不一会儿,我轻轻地问诺诺:"你要我做什么呢?"

 "挽救你的婚姻哪。"

 "可是,值得吗?千疮百孔的感情,千疮百孔的婚姻,值得吗?诺诺,诺诺,你不知道,真的是,真的是,很痛,很痛的啊。"

 诺诺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然后低下头:"就像我妈,我爸在外面有女人的时候她天天哭,我知道,她也很痛,可是离了婚又怎么样?"他慢慢起袖子,一道伤痕缓缓地滑现在我眼前,长长的一道深沟,永远不能抹平的生命的伤害。他抬起头,笑,笑里闪烁着泪光:"她的痛,转移到了我身上。"诺诺又笑:"她还有我,姐,你有什么?你哭给谁看?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找谁出气?你说千疮百孔,千疮百孔到底还是完整的,破了,打几个补钉还能穿。把它撕成布条,除了做抹布,还能做什么?"

 我怔怔看着他流泪的脸,突然万分震动,我用力揽他入怀,刹那间觉得世界之大,我们是同样的寂寞,只有他,永远帮我。

 我打电话给九信:"晚上回来吃饭吗?"

 静寂里,他的声音平平:"回。"

 我给那只鸭子灌了许多酒,它就醉了,一边"呱呱",一边沿着墙慢慢往上爬。我提了无数次刀,都下不了手。

 电话又响了:"叶青,对不起。"

 在九信还没来得及堆砌借口之前我抢先说:"没事,你忙你的吧。"

 "叶青,真是没想到,突然间,又有事情…"

 我听得出他的焦灼,反而笑了:"没事的,又不是什么大日子,真不要紧…"

 诺诺跑过来告诉我那只鸭子终于醉倒,呼呼大睡,可以下刀,我黯然说:"放生吧。"

 那晚,我与诺诺吃面,菜摊了一厨房,我懒得炒。

 门铃镇静地响起,我岿然不动。又是几声,诺诺半欠身,犹豫地看我,九信已经推门而入。

 我懒懒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夸张地笑笑:"忙完了不回来到哪里去呀?"向桌上一探头,"咦,没我的饭哪?"诺诺早溜进厨房:"我再下点面。姐,菜炒了吧。"

 九信自然而然在我对面落座,我深深看他一眼,他却不自觉地闪避。诺诺飞坑谒菜上来,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脸容。

 突然,他信手搁在桌上的手机嘀嘀叫了起来。我看见,他的手,迟疑地伸向那只手机。

 "嗤"一声尖利的锐叫,我吓一跳,猛低头,是我无意识间,将筷子尖端抵在了白瓷碗底。它一滑,我心亦一滑。

 九信轻松地关掉了手机,笑道:"下班时间,概不办公。"吃掉一大口面:"饿了。"

 桌上杯碗盘盏,九信随意说些什么。

 他三番四次改变主意,到底是因为情况有变,还是负疚意?他也许忘了,他根本不是下班时间不办公的人。

 我躺在九信身边,在他微酣声中,我爬起来听电台里的谈天节目。深夜里,竟有这么多不能入睡的人,诉说着寂寞的心事。

 九信忽然伸出一只手,关掉了收音机。

 原来,他也没有睡着。

 我又扭开收音机,已是另一个声音,在兴奋地告诉全世界他刚刚做了父亲,有个九斤四两的小宝贝,他大声疾呼:"九斤四两啊。"

 窗外,谁家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收音机晶表面上跳起暗绿字眼,我忽然心内一动,顷刻间下了决心。

 第二天。"喂,我是叶青呀。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一下,就是我有个手机,不知怎么,总觉那个话费不对…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电信局的人都是什么态度,你帮我查啦,好不好?最好帮我打一个单子,就是那种每个电话,号码,时间…老朋友了,还嫌什么麻烦…"

 有一个号码,每天都出现,有时两次,有时三次。

 我终于颤抖地提起话筒:8-7-8…

 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起:"喂,是你吗?"活泼轻快,满是惊喜。

 我一下把叉簧按到底。那声音,我认得,烧成灰、碾成末、晒成干、煮成汁,我都认得。

 那是上海之夜,九信房里的声音。

 我恍恍惚惚站起身,对诺诺说:"我出去有点事。"

 慢慢逛街,沿途浏览小店,买下一件真丝长裙,付过帐,又被人家"小姐小姐"喊了回去…我忘记拿衣服了。

 买一个最喜爱的"可爱多",镇静地撕开包皮一口口,忽地惊觉,整条手臂全是融掉的巧克力和油。

 接了人家递的房地产广告,道一声:"谢谢。"多多少少看了几眼,走到垃圾筒跟前才扔进去。

 我不懂得我怎么可以这样镇静,如一座死去多年的火山。

 终于走到九信公司,坐在大楼对面的花坛上,街上车来车往,灰尘漫天,可是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我并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而我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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