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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百年前高翘的檐角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飞掠过山顶的云朵带来些许的凉意,山顶之巅,那座总是藏在云中忽隐忽现的宫殿,正因某神的驾到而自云雾中出来。

 “女娲死了。”带来消息的北海,懒洋洋地躺坐在椅里。

 晚女娲一步,正准备下山亲率天宫神子战帝国的天孙,作梦也没想到,这个在战前返回海、表明了不愿为神子而死的北海,突然在沉睡前离开海来此见他,就是为他带来这个噩耗。

 “你说什么?”神情丕变的天孙,快步走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不敢置信地扬高了音量。

 “死在一个叫廉贞的人子手中。”遭人拎着的北海,不痛不地继续把话说完。

 “不可能…”天孙震惊地松开手,一手抚着额,不断在嘴边喃喃“这不可能…”

 “她已死是事实。”

 “她是个神人,没道理会败给一个凡人!”这怎可能?身为神人,拥有神力的女娲,怎会死在凡人的手上?

 北海莞尔地问:“神就不会输?”谁规定的?

 他不,脚下的步子颠颠倒倒地退了数步,末了,颓然地在远处坐下。

 来不及说出口的憾恨,像是自四面八方窜进殿中的风儿,无声无息地灌进了他的身子里,鼓涨得就快要破裂的心房,一下又一下地揪紧刺痛着。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将那些搁置在他心坎上已久的言语,全都说给不在这儿的女娲听,可现下,就算他再怎么想说,女娲却已经不在了。

 自混沌开始,无尽的岁月以来,他从未体会过那种名唤为失去的痛楚,他亦不明白什么是无法挽回,那些悲离合,与刺骨椎心的疼痛,从来就不该是属于他们的,永远与美好,才是他们不变的一切,他们来人间,不是为了体会这些的。

 不该是这样的…

 北海踱至他的面前,看着低垂着头的他,紧握着双拳,像是强自要忍耐下什么似的。回想起以往他总是跟随着女娲的目光,与他此刻想要掩饰伤痛的模样后,北海有些明白地搔搔发。

 “你恨吗?”

 像是伤口一下子就被揭了开来,天孙狠狠地抬起头,眼中凶猛的目光,是身为老友的他从未见过的。

 “你想为她报仇?”以他的子来看,是很可能会这么做。

 天孙咬牙切齿地道:“他们不过是凡人而已…”凭什么…那些在地上生存的人子凭什么杀了她?

 “你该知道,女娲本就不怎么想再活,她已为她身上的责任痛苦很久了。况且,她之所以会出战,也是受地藏神子所迫。”身为局外人的北海,还算满讲求公平的“因此你若要恨的话,那不光只是人子,就连神子你也该一并恨下去。”

 他眯细了冷眸“但杀她的,是人子,不是吗?”女娲为何而战,他不想追究柢,因他知道,女娲曾是如何深爱过她的地藏,但女娲因何而死,他就无法这么简单的算了。

 舒适坐在椅中的北海跷着长腿,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并无阻止他的打算。

 “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但…”他慢条斯理地再道出另一个即将成真的事实“若我没料错的话,不久之后,你也会死在人子手上。”在他急着为女娲报仇前,他还是先想法子让自己活着,或许会比较实际一点。

 天孙的身子微微一怔,而后极其缓慢地转首看向早已预见到结果的他。

 “在有了女娲的例子后,你还愿不愿为神子而死?若要腿,现下还来得及。”

 说起责任感,只怕他比女娲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像你那般自私。”天孙执着地朝他摇首。坚定的目光,看来有些锐利“天宫是我一手创造的,天宫神子们的生死,理当由我来负责,我绝不会让人子灭了天宫!”

 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他的北海,低声笑了笑,冷不防地敛去了笑再问。

 “你怕吗?”

 “怕?”生高傲的他,扬起下颔嘲弄地问:“我怕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懂了一半的北海,语带保留地把话还给他“这得问你自个儿才成了。”

 徘徊在殿外的云朵,在狂风劲吹下,如涛般涌进殿内,远去了天孙侧的面庞,也远去了北海质疑的光。

 随着时光逝去,在沉睡与苏醒过后,百年前,北海没有确切的答案好回答天孙的那个问题,却在百年后,有了答案。

 隐隐约约的,可听见自远方海面上所传来的战鼓声,飘浮在海上的狼城,城身在狂风中无一丝动摇。坐在殿台上远眺着远方战况的北海,一头黑发,自在地在风中摇曳飘动。

 身着一袭绿衣的涟漪,两手按在殿栏上,听完了他所说的那些过往后,在风中回首看向他,不解地问。

 “为何天孙要转世回人间?他不甘心吗?”

 “对。”

 她愈想愈不通“既然天孙无视于凡人,那天孙为何还忌惮于浩瀚,甚至视他为可匹敌的对手?”

 “他只是害怕。”北海毫不掩饰地咧笑“就与其他的神人一样。”

 “怕?”

 “因为他们不相信,人,可以比神还重要,甚至重要到可取代他们的地位。”

 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心结,所以才搞得天上天下一片乌烟瘴气的,在他看来,那些执着于神与人这老问题的人们,全都是吃太撑。

 “这有什么好怕的?”涟漪袅袅移步至他的身旁,低首问。

 他掬起她一缯长发,凑至边亲吻。

 “倘若一个凡人在众多凡人心中比神还要值得仰赖,甚至成了凡人们心中的信仰,那么,这座人间,还要神做什么?”

 在曾经拥有过权力之后,无论是人与神,都很难忘怀那种至高无上的滋味,为此,一旦自己的地位有了动摇的危险时,别说是人,就连不该太过干涉人间的神,也无法就这么眼睁睁地拱手让出主宰的地位。

 “你呢?”她瞄着一副像是置身事外的他“你怕不怕?”同样也是神人的他,与天孙不同之处,只在他没有死过而已。

 他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我会在乎这些?”这种蒜皮的小事?

 她想了想“你不会在乎。”当年的两界之战他都可以袖手旁观了,甚至,就连他一手创造的海道,他也可以扔下百年不管,他又哪会去在乎人与神哪个比较重要?

 “还是你了解我。”他拉住她的长发,揽过她的纤吻上佳人的芳

 “那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涟蹒推开他的俊脸,一手指向正在海的那一端以生死较劲那些人。

 北海挑高了眉蜂“这就得看帝国那位杀了无数罪神的将军,他究竟有何能耐了。”

 --地藏…

 帝军与地藏之军,两军在马秋堂所率的大军再不能没有饮水时,在这正式战于玉门隘口补。

 身为两军的主帅,阿尔泰与马秋堂,在开战后,很快地即在漠地里找着彼此的对手。

 “你想灭地藏?”面对不让他们轻易踏入玉门隘一步的阿尔泰,马秋堂面无表情地同着这名同胞以及转世女娲。

 对于手下之军很有信心的阿尔泰,只是全权将那个领军想入侵玉门隘口的段重楼,交给连孔雀也信任无比韵纺月去对付,而他自己,则是好整以暇地来对付这个拥有神器的马秋堂。

 他伸手扳扳颈项“我无意如此。”

 “那你为何来此?”

 阿尔泰坦然一笑“我不过是想杀光所有想成为女娲的人而已。”

 整个人怔在这答案中的马秋堂,当下只觉得似有盆冷水自他头上浇下,令他遍身寒冷彻骨。

 “什么…”之前,他猜遍行径令人摸不着头绪的阿尔泰,会背叛地藏投效帝国的所有原因,但他怎也猜不着,他所想要自阿尔泰身上挖掘出的,竟是这等令地藏之人心冷的答案。

 “地藏不需要女娲,而我也不允许有人成为她。”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这事实,阿尔泰继续道出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心愿。

 接踵而来的另一个未曾知跷的事实,就像把镶嵌在伤口上的利刃,它稳稳地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拿不掉,又让人痛彻心扉。淬不及防的愤怒,它来得是那样的快,额上青筋直跳的马秋堂,忍不住愤声朝他大吼。“但你就是女娲!”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身为女娲其一,他怎能这般对待女娲?

 阿尔泰—脸理所当然“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动手不是吗?”

 远远徘徊在西天的夕,将遍地的黄沙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血红,霞的光影自阿尔泰面上的轮廓上走过,影晦影明,令马秋堂怎么也看不清他此刻真正的模样。

 当风儿吹扬起近处沙丘的阵阵飞沙时,在阿尔泰耳边所听见的,并不是岁月悄声逝去的声音,而是一戳进女娲心房的针,在狠狠刺进后所发出的心碎声响。而眼前这一片女娲不愿再踏上的红色大地,则是当年的女娲汲出心底最深沉的血泪,一点一滴洒成的。

 只是这些,承受着神恩的地藏神子们不会明白,百年前不会,百年后也依然不会。

 他很想问问,究竟是谁立下了规矩,言明只要创造了什么,就得对什么负责?

 责任这两字,不只是对人间之人,就连对天上之神来说,都是个太过沉重的字眼。

 这不,瞧瞧眼前这个自小到大痛苦活在复国责任中,到了后来还得承担新女娲一职的马秋堂,他这几人也才活了短短不过数十载而已,他就已活得艰辛万分,那么女娲呢?在为神子苦苦撑持着地藏数百年后。又有谁来体会一下女娲的心情?

 开始即是一种结束,而结束则是另一个开始。

 倘若这一切皆是由女娲一手开始的,那么由他这转世后的女娲来结束,岂不是再适合不过?

 “为何你要杀雨师?’撇开他那任谁也摸不透的心态,雨师之死,全拜他之赐,在雨师守护地藏那么多年后,最起码他该给她一个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

 阿尔泰偏首想了想,半晌,齿一笑。

 “因为,太不公平了。”

 “公平?”马秋堂完全摸不着头绪。

 “孔雀凭一己之力守护帝国的疆域,而地藏呢?靠的竟是个会耍神法的神女。”

 阿尔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中暗藏若轻屑“试问,身与神法如何相比?孔雀败得太委屈了,因此我若不杀雨师,如何让这场战争公平点?”

 “就只为了这个理由?”

 他耸耸肩“若这理由不能让你感到安慰的话,那,你就当我是在替孔雀报仇吧。”谁跟那只鸟有情?他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战争原本就没有公平!”几乎压抑不住心火的马秋堂,两掌握紧了手中的冥斧。

 他反声讥嘲“谁说的?”

 似真似假的话语、轻佻不正经的神态,在在令马秋堂为地藏那些苦苦等候女娲的子民感到不值。

 这一切的苦候和期待,究竟是为了什么汗辛万苦地盼到了转世的女后,换来的,竟是更深的失落?这要教他如何告诉那些殷殷期待着女娲能再回到地藏。并领着他们回到中土的子民,他们所等待的女娲,其实早就变了样,再也不是那个他们痴心仰赖的神人了?

 自全然纯真的信仰,到被迫硬生生地剥离去面对现实,这要他,如何开口?

 心痛之余,他扬起手中的冥斧,决心就由这双冥斧来结束百年来女娲与神子们纠在地藏的爱恨情仇。

 “就让我瞻仰一下女娲的风采吧!”使用冥斧已是驾轻就的马秋堂,一斧飞掷向他,同时脚下重重一踏,转眼间跃至他的面前。

 “这辈子我只是阿尔泰。”他懒声应着,以手中之弓轻易格开那柄飞来的冥斧,在马秋堂来到面前时,冷不防地一掌袭向他的口。

 化解掉这掌的马秋堂,朝后退后了数步,阿尔泰也不客气,动作一气呵成地出一柄箭,搭箭上弦,回身就朝他去。宛若流星飞过沙地的神箭,在沙面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在沙丘上扬起漫天的风沙,马秋堂定下心神,准确地以手中之斧将来箭正正地劈成两半。

 也没闲着的阿尔泰,动作快速地拆下手中之弓,不过片刻,天孙之弓已成了一柄神,正好在马秋堂一斧朝他劈下时,适时拦下那锐利的斧面。

 “帝国值得你背叛地藏吗?”使出全力的马秋堂,用力砍向他时冷声地问。

 “不值。”也用同样力道与他抗衡着的阿尔泰,还有心情笑给他瞧“但,帝国里有一人值。”

 “浩瀚?”

 “不错。”不想再和他黏在一块,阿尔泰边说边旋身一刺向他“因此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知己。”

 熟悉的字句在飘入马秋堂的耳底后,他不想起另一人的身影。

 他还记得,在孔雀战死前,孔雀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那位帝国的皇帝,那个平凡的人子,真值得他们如此吗?

 “只要是陛下所愿,别说是一个地藏,就算是天下,我也会为陛下拿来!”阿尔泰开始朝他步步进“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来此一战?”

 “我…”

 “你相信的是什么?你守护的又是什么?”一刺过他的耳际后,丝毫没有停下势的阿尔泰,又再咄咄人地问。

 耳际淌着鲜血的伤处隐隐作疼,这令马秋堂回过神来。

 “我是为地藏的百姓!”

 “,听听,多动听的借口?”以身抵挡住两柄朝他砍下的冥斧后,阿尔泰又是一阵令人看了就觉得刺眼的冷笑。

 马秋堂沉下脸“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脸上布满嘲弄的阿尔泰—脚踢开他“让我来告诉你,你究竟该为了什么而战。”

 不意吃了他一脚的马秋堂,一斧劈在地上,勉强止住退势后,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向他讨个答案。

 “为了什么?”

 “自己。”阿尔泰毫不迟疑地大声告诉他“每个人生来,都只是为了自己!”

 是的,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扁是这个理由,就够理直气壮和正大光明了。

 上辈子身为女娲时,他没有半点记忆,可在封诰与廉贞的身上,他清楚地看见了身不由己的悲哀,与亟逃开却又摆不了的无奈。若是来到人间,就必须不能逃避地承受这些,那么,神,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要来这座人间?是想来这享受生死比离、不得不为、避无从,还是后悔莫及?

 也许他并不知道,上辈子身为女娲的他,在为神子付出一切甚至牺牲性命时,是否真是她所想要的结局?但这辈子身为人的他,在为他人而活了大半辈子后,他已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漫无目的地过了半生后,他这才在浩瀚的目光下明白,自由并不是一种奢侈,快乐也不是一种罪恶,而自私,则是上天所给予每一个人最昂贵奢侈的礼物。在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必须得背负些什么,或是得莫名其妙地去背负一些他人的原罪,因为在对得起他人之前,每一个人最先得对得起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可偏偏这世上,有人就是喜爱蒙着跟告诉自己,眼下的一切都好,即使是委曲求全。而有人则像他一般。执意撕掉那张暖昧的纸。好去看下头的真实究竟有多么鲜血淋漓。

 他想,恐怕很少有人会明白,其实人生很难平坦得有如一面打磨好的明镜,整面光明,明亮到没有一丝躲在角落里的阴影。只是若没有坏人的阴险,怎会显得出好人的天真?没有这厢的尔虞我诈,又哪来那厢的粉饰太平?

 隐身在暗地里站久了,久而久之,他甚至开始觉得,其实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暗影,比起一整片令人有片刻跟盲的雪白,还要来得美丽。

 因此,这辈子在成了阿尔泰之后,他只想好好为自己而活一回而已。不管是轰轰烈烈也好,或是平淡如水也罢,那都不再是他人的迫,而是他自己选择的自己。

 站在远处沙丘上观战的廉贞,在阿尔泰放手一搏时。低首再次问向那个盘腿坐在地上卅么事都不做,就只是专心观战的封诰。

 “当真不手?”

 “这是阿尔泰的选择,同时,这也是地藏的选择。”很久以前就心意已定的封诰。依然是以一副局外人的身分朝他摇首。

 人生来就是得不断选择的,有些人为了责任,哪怕这其实只是一场戏弄,却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选择承担下去。而有些人,则是在咬紧了牙关,却再也不能承受更多时,不愿再屈服于委屈与无奈,于是,他们奋力杀出一条自由的血路。哪怕一路上荆棘遍地。

 哭过笑过,全都是人生一梦。

 最终,只是端看人们如何选择而已。既是如此,那么为何不把结局就交给命运去安排呢?

 廉贞顿了顿,又再问向在此战中不表态的他。

 “那么,你的选择呢?”再怎么说。三个转世女娲中,最正牌的女娲是他,与阿尔泰或是马秋堂相较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来决定这个由他一手创造的地藏的命运。

 封诰愉快地将两掌朝旁一摊,面上出再自由不过的笑意。

 “我已不再身不由已了。”

 --天宫…

 狂暴的风雪依然肆,天马郡内外银妆一片.漫天盖地的大雪噬去所有通往天宫的道路。在这与去年一般提早来临的冬雪降下后,天候更是一比一寒冷,在这冰逃诔地的状况下,屯兵在天马郡外的破,别说是想进攻天宫揪出天孙丽泽,眼下的他,就连离开天马郡都还是个难题。

 这辈子从没把自己裹得这么厚的行者,边发抖边把坑诔僵的双手置在火盆上烤暖。

 “咱们到底还得在这冻多久?”每睁眼闭眼。外头的景致除了雪之外还是雪,这令他实在是很怀念四季宜人的帝京,只是…他又怕死的不敢回去。

 “去问云神那个女人。”不知已在心中暗咒云神几百回的月渡者,也同样被冷到快受不了的地步。

 行者瞄了瞄远处那个同样也是对云神束手无策的破,对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担心。

 “他不冷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主帅。可这行辕里却与其他营帐一般,也才置了两盆火取暖而已,身为王爷的他大可不必委下身段陪大军一块挨冻的,他要是病着了,他们两人是要怎么向陛下代?

 她撇擞嘴“放心,他的面皮够厚,冻不着的。”现下要烦恼的不是里头的这尊,而是正在外头山顶上兴风作的那尊。

 行辕厚重的帐帘突遭人掀开,外头凛冽的风雪随即吹进里头,满头满脸都是积雪的金刚,在进帐后,先是瞧了瞧远处头连抬也不抬的破一眼,然后愁眉苦脸地踱向月二相。

 “什么?”听完了他的通报,行者的下巴掉了下来。

 “这下该怎么办?”两脚被冻得不太听使唤的金刚,抖了抖身子,声音更是显得哀怨。

 “什么该怎么办?当然不怎么办!”当下一扫之前委靡之情的月渡者,兴奋地一巴掌朝金刚的头顶招呼过去“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

 “可王爷他…”就算有这两个人充靠山,畏惧恶势力的金刚还是面有难

 “有我们在你怕什么?叫你去就去,少在这磨磨蹭蹭!”月渡者干脆一脚直接将他给踢出行辕去请人。

 远坐在案内的破,被他们在帐门腔吵吵闹闹的音量给扰了思绪,他搁下手中的军图,有些好奇地朝帐门处看去,不过一会儿,厚重的帐帘再次遭金刚掀开,然而进入行辕中的,却不是那个胆小怕死的金刚。

 掀开头上的兜帽、去身上积了一层雪的大氅后,飞帘那张这阵子令破思夜念的脸庞,此刻就这么静静印在破的跟底。

 为了她的出现,破先是愣了愣,随后忍抑不住的心火,即自他的腹里一路凶猛地窜烧上来。

 “谁准你来这的?”他低声朝她喝问,并快步走至她的面前揪住她的小手。

 “我。”无惧于他此刻的怒火,飞帘挣开他的手,安然地答道。

 预期中的怒吼声,在下一刻响彻行辕。

 “回去!”她以为他是为何将她给刻意安排留在中土里的?她居然还不怕死的大老远跑来这!

 “我来办私事的。”对于他的怒气,她丝毫不以为忤,只觉得两耳被吼得很清

 “金刚、力士!”破扭头朝帐外大喊。

 站在帐门边的月二相,在帐外静悄悄没人敢应声时,默然地瞧着身后没人敢掀开的帐门。

 飞帘在破气火地一把拿来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并扳过她的双肩打算将她推出帐外时,子与他一般骄傲的她,不客气地格开他放在肩上的手。

 “是你皇兄允我来的。”她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来到这,叫她回去?他以为她是能任他摆布的吗?

 他才不买帐“几时起我的私事陛下管得着了?”

 “那,你就当我是特意来这赏雪好了。”她抬起小巧的下颔,海蓝色的眼眸不甘示弱地与他的黑眸对上。

 赏雪?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就连她来这的意图都摸不清吗?

 “天宫帝军自会拿下,本王不需要你!”破将冷面一板,属于那不容动摇的自尊,令他直接回绝了她转弯抹角的好意。

 “什么不需要?她可比你管用多了!”好不容易才盼到一线希望的月渡者,不给面子地当场拆他的台。

 仰天长叹过后,行者万分无奈地将那个生来就爱搅和的同僚拖回身边,并适时地伸出一掌紧捂上她的嘴,不让她手别人的家务事。

 “你若有本事,你可把我捆回去。恍飞帘摊开一双白净的掌心,示威地先向他下战书。

 破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办不到?”以往他办得到,现下他也可再做一回!

 并不想与他来硬的飞帘,在察觉他还是丝毫不肯让步,仍一心一意要赶她走时,顿时心念一转!收回两手拢在前。

 “我不是为你而来的,我也不是为了帝国来此。”

 “那你还来这做什么?”一心只想速速将她送回安全的中土,偏偏她在这时同他使起子,这让破的面色变得更阴沉。

 “我来找对手的。”她用的还是跟面对孔雀时同一套说词。

 “对手?”月渡者听了马上一把拉下嘴上的大掌,拖着行者快步走至她的面前“你想同云神较量较量?”太好了!除了那个死去的雨神,普天之下除了她这风神之外,还真找不着半个能与云神对阵的神女。

 “对。”

 “你确定?”行者则是一脸的怀疑“云神也是神子,你真能对付你的神子同袍?”

 “我已经自逐海道很久了,人子与神子间的恩怨,早已与我无关。”她别过芳容不让任何人看见此刻她眼底的任何意绪。“我之所以会找上云神,不过是想见识一下她的神力如何。”

 破的指尖抚上她的下颔扳过她的脸庞。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借口?”她想骗谁?她要是在乎谁高谁低、在乎那些名利,当她又何苦要拚死离开海道?

 “甭理他、甭理他!”巴不得他别来碍事的月渡者,兴匆匆地将她自破的手中抢走“来来来,咱们继续说下去。”

 “月渡者…”凶狠得似要噬人的目光,在下一刻即扫至她的身上。

 飞帘在他上前将她索回时,只是淡淡地朝身后抛下一句。

 “你被云神因在这多久了?”自尊心极高的他,能忍受这辱?

 他危险地眯起眼眸,一旁的月二相看了,不约而同地闭上嘴不再话,并且很识相地开始往旁边问。

 飞帘偏着头再问:“你可知帝京中,目前无人可守护你们的皇帝?”也该是有人让他知道他不能在这再被困下去了。

 破顿了顿,愕然地张大了眼。

 “你说什么?”帝京怎可能无防?孔雀那家伙干啥去了?

 “孔雀去了西域。”她顺道告诉仍是一无所知的他“在我来的路途上,我听说,在帝国中的混血臣子起兵而反,帝京陷入一片混乱。”

 万万没料想到帝京竟会无守,破头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即是,必须快些赶回京中救驾,但一想到他若是离开此地二份国北域就将无守,天宫不战即可破疆,而那扬言要拿下中土的丽泽,则可趁此机会实现他的妄言。

 “你不想早回京看看你的皇兄吗?”知道他最崇拜的人是谁,飞帘刻意挑在此时对他动之情。

 “就算如此。本王也不需靠一个女人。”靠个背叛三道的神子来对付神子?他紫荆王还不至于沦落至此,而她更不需要为了他而成了神子的头号大敌,若是丽泽把矛头指向她身上该怎办?.

 “是吗?”她不可置否地扬起黛眉,像是要证明般地转身快步走出行辕。

 忙着跟上去的破,在与月二相一同走出行辕时。只见独站在大雪中动也不动的飞帘,扬手一挥。一阵遭她急召而来的狂风,转眼问就将眼前的大雪吹回远处的山头,霎时所有降在天马郡内的雪花,皆被强风吹拂至郡外,而在他们顶上的天际,则再无片点落雪。

 久未过身手的飞帘,在小小展示过神力后,慢条斯理地回过头,很现实地提醒身后面色变得更加凝重的破

 “没有我,别说是对付天孙,你就连天宫一步也踏不进。”就算大军的粮草再足,在如此恶寒的天候下,粮草耗损的速度极快,她相信,只要云神有耐心陪他们耗下去,迟早他们都得不战而降藏是被迫退回中土,任天宫长驱直入。

 破在她以一介神女的姿态凝视着他时,虽是很想开口否认,可在现实的迫人之下,却又完全无丝毫反驳的余地。在这愿不愿意假手于她,愿不愿意任她去冒险的当头,风儿吹扬起飞帘的发丝,令他清楚地在她的面容上找着了那抹渗进了绝望的笑意。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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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陀域…

 帝京叛臣起兵而之事,不过多久即传至夜的耳里。

 收到这消息后,即使她这遭帝国放之入是不能返回帝国,为浩瀚境况感到担心的她,仍是打算先行返京救驾,不然就算其他四域将军为浩瀚打下了天下、赢回了三道也是无用。只是想归想,她却也没如此做,一来是因为后来喜天来报,皇后无已亲自敉平叛,二来,是因眼下在这片陀域里,有个人让她不能轻易离开。

 那人的名字叫解神。

 在陀域里分为三道与帝国效忠的两股势力,已在不久前各自整各兵力完毕,目前正割据陀域一方,各自防各着对方越雷池一步。

 采按兵不动策略的夜,目的主在守住帝国疆界,不让神子入侵寸土,因此在屯兵的这些日子来,她并未主动向神子势力兴战。可为神子集结兵力入侵帝国的解神与她相反,为配合三道兵力齐出进攻帝国,前,解神已先行向夜叫战。

 风雪弥漫的山头上,夜座下的天狮,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深沉的脚印,高坐在天狮上的夜,在喜天已率军全面反攻的这当头,一路杀过敌我杂的战场,来到位于战场中心的山顶。

 两柄犹沾着血的弯刀分握在她左右掌心里,她将弯刀握在前,再使劲朝左右掷出,强劲的刀风令林子里积满了厚雪的树木纷纷拦而断,登时暴出藏躲在林中的敌军,这时座下的天狮猛然朝敌军张开口大吼,震耳聋的狮吼声,令林间的敌军纷纷弯下掩住双耳。

 也因此,他们没来得及见着下一刻已朝他们飞去的弯刀。

 细微的足音,在山顶林间恢复成宁静时,自夜的身后传来。她回首看去,三名她在战场花工夫寻找的人,此刻已主动找上她。

 狂风将夜身后红的战袍吹得拍飞不断。她跃下狮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师尊与两名师兄。她手中的两柄弯刀,并未因他们的出现而放下,相反地,她扬起其中一柄弯刀,以刀尖朝她的二师兄截空勾了勾。

 身为新一任掌门人的截空,暗自接下她的挑战,他往前站了一步,也自身侧出两柄相似的弯刀。

 “今,我要代师父清理门户!”呼啸的风势中,摆出掌门人姿态的他,先声夺人地拉开了嗓大声告诉她。

 夜冷声哼了哼“那可免了,因我要退出师门。”

 “你说什么?”

 “我要退出师门,就在此时此地,今后,我与师门再无瓜葛。”她不介意再说一回,同时也清楚地瞧见站在远处的解神,面上的表情,并未因她的这席话而有过半分动静。

 “你…”原还想以掌门的身分住她的截空,在讶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多年来对她深藏着的怨怼与不甘。

 “道不同,不相为谋。”已下定决心的夜,清楚地把话说在前头“我爹生前乃是帝国六器将军其一,身为帝国之人,我的使命即是为陛下效忠,为了守护陛下的河山,我不能怀有一丝私情,即使是曾有过的师徒之情。”

 “你这忘恩负义的叛徒!”听完她的话,截空想也不想地就举刀朝她奔去。

 “慢着,掌门…”一旁的句空才想告诉他千万别一人独山口去对付夜,可截空已快了一步冲上胶,令他来不及栏下。

 使尽全力朝她面门砍来的两柄弯刀,夜避也不避,只单用一手,便一刀将它们砍向一旁,不待截空在松软的雪地里站稳身子,夜倏地上胶一刀窜向他的颈问,及时回过神的截空赶紧横刀挡住。

 “打我入师门来,为了那无谓的虚名,你就一直视我为眼中钉、中刺。”夜边说边在刀上使上力,在他涨红了脸时,猛然一使劲,将他震退得远远的。“今我就告诉你,我从未将你看在眼里过,说句更不客气的实话,凭你的武功造诣,你、永远只能在我之下。以往我之所以唤你一声二师兄,只是因长幼有序。”

 划过空气的,此刻在截空的耳中听来,并不是什么椎心刺耳的语言,而是荆棘鞭笞过他心坎的声音。

 血模糊也不过如此。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的自尊。又再次横躺在血泊里,截空的面容顿时

 变得扭曲,山顶上强烈咆吼的风声,在侵入他的耳里后,全变成了往昔同门师弟妹们在暗地里的嘲弄或讪笑声…

 解神所收的三名入室弟子中,唯有夜一人,在打从入门后,就一直强势得令众人不敢直视她一身耀眼的光芒。长年来,身处在强势的夜下,他与旬空一般皆无法在她的面前抬起头,虽然身为大师兄的旬空已劝过他不下数回,别再去与夜相较高低,但那不被他人承认,还得任夜耀武扬威的难堪,多年来一直是他心中一无论任他再如何努力,却始终都拔不掉的刺。

 即使是在解神亲自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之后!夜笼罩在他心中的巨大阴影,仍旧将他不过气。

 纵使他现下已身为一门的掌门了,可门下之人,人人都不承认他的实力,反而都在心底认为,身为武功奇才的夜才是真正的掌门不二人选,尤其在夜成了帝国第一武将威名赫赫远播后,他的境况更显难堪,长久下来,他这伪掌门得暗自承受的。有谁能够明白?

 情何以堪之余,试问,又有谁能咽下这口气?

 要恨一个人不难,只要心底有所委屈,便可恨得理直气壮,而在有了恨之后,人人都可以变得狠毒,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在她面前,他不是只能卑微的。

 就算她曾是扬威天下的帝国第一武将又如何?如今她不过是个被帝国放的寻常人而已!

 “今我就让你收回这句话!”累积到极限的恨意化为行动,纵使自家师尊就在身后,顾不得一切的截空,此时一心只想血刃同门以证明给全天下人看。

 “凭你?”她淡然地瞥他一眼,就没把他视为对手。

 挟带着凌厉的刀风,两柄自截空手中手的弯刀,在飞向天际后,一左一右地来到夜的身边,但这一回,夜不但不再将它们击退,反而以手中的双刀将它们拦下并以旋绕的方式,将它们停在她的刀身上,接着在截空仍感到讶然时,她手中刀柄一转,不但将他的双刀奉还给他,同时也将她手中之刀准确地飞掷向他。

 四柄看似一模一样的弯刀,下一刻,上下左右地抵至截空的面前,四面全数遭到封锁,截空就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惊恐在他眼底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亮灿得令他睁不开眼的刀光。

 “掌门!”心神大骇的旬空朝他大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回夜竟不再对总是想打败她的截空手下留情,她甚至还当着家师的面,亲手血刃同门。

 截空双手所掷出的弯刀,此刻,已回到他的身上,截空低首怔怔地看着左右砍在他腹的刀身,抖颤着手,试着想要将它自身子里拔出,一股热意却忽然涌上他的喉际,自他口中出的鲜血,飞快地染红了脚前的雪地。

 他强睁着眼抬起头,无言地看着已收回双刀的夜,这才发现她脚下的雪地,并没有多余的步印,从头至尾,她连双脚都没有移动过半分。

 红的身影深深印至他的眼底,就像是那道深深烙在他心中,至死,也永远无法摆的火印。

 痛心疾首的旬空,在截空的身子瘫倒在雪地裹不再挣动时,一骨碌地跃至夜的面前,同样也朝她出了双刃。夜面色一沉,一视同仁地扬起手中之刀,接着两手使出两种不同的刀法对付起他。

 自四面八方划来的刀锋,在旬空来不及反应过来抵挡时,一而再地在他身上划下,无处不在的痛意,令旬空大大地打了个寒颤,一阵打心底冒出的冷意,令他遍身发冷。从不知道夜武功修为藏得那么深的他,这才明白在她面上,为何会有那等睥睨天下的神态,而帝国里的另外三位四域将军,又为何会在她手下败了那么多年。

 刀锋划破肤的疼痛,让他深深感觉到,死亡不曾距离他这么近过,并没有拿出所有实力的夜,在将他伤得差不多时,眼中间了闪,很快地,她狠狠砍断他手中的双刀。再旋身起脚,一脚将他踢回解神的跟前。

 低首看着因夜无意杀他,而捡回一命的徒儿,解神朝后扬了扬手,命底下的门人将已不能动弹的旬空带走,而后他缓慢地抬首,一双冰冷的眼眸,直视进夜的眼中。

 接触到那双一如以往从未改变过的眼眸,夜想起,当年黄琮在带她来到师门,解神在见到她后,一点也不想收她为徒的模样。那时的他,眼神也是这样。淡漠冷然、充满排斥抗拒,似带着恨,却又像另外带了点别的隐而不发的东西。

 解神言不发地去身上黑袍,在黑袍落地时,两柄鲜少出鞘的名刀鞘而出,霎时音高刺耳的刀呜声直在雪地里回

 躲藏在远处林里,张大眼看着这副师徒对立景况的宫垣!忍不住在嘴边低喃。

 “这两人…不会是认真的吧?”这哪是什么师徒相残?这根本就是—场龙争虎斗嘛!

 在三道起兵力抗帝国之后,眼下全武林都知道,夜与解神这一对师徒,因神子、人子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并在陀域里相互对上了。现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看夜是否能青如于蓝且真有那胆量敢弑师,看解神是否真能狠心杀死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儿,还有,看他们这对师徒中,最终究竟是谁能够胜出。

 静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相互对峙着的男女,宫垣不自觉地深深屏住了呼吸。

 收到孔雀的消息,被来助夜一臂之力的宫垣,在观察了他俩许久后,他发觉,在这两人之间,他根本就没有手的余地,他想,眼下就算集合了三道所有的高手与帝国的四域将军,恐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不知是否是因恐惧的缘故,宫垣觉得四下忽然消失了意,大地寂静得什么都听不见,就连草木,也都不敢在雪势之下发出半点声响。

 当悬宕在他两人之间的沉默。在被林间的断术断裂声打断时,夜与解神在同一时刻起刀冲向对方,双手始终紧握成拳的宫垣这才发觉,在他的掌心里,布满了冷汗。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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