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晨钟暮鼓,寺中的生活宁静而安详。
饼惯了刀头
血的生涯,而今清静下来,于慕容华衣说来,却是难得。
每
里在木鱼声中醒来,听和尚念经礼佛,看那些个僧人挑着扁担,沿着山间的碎石小径,一颠一颠地将溪水挑进寺里,这般平静的日子,平
里何尝有过?
闲来无事,她最常做的,便是
着荆云秀,要学什么厨艺女红。每当看着荆云秀端出色、香、味俱全的各
菜肴,外加玲珑剔透的特色点心,她就忍不住重重叹息。
为什么同样是女人,她连烤只山
都脑凭成焦炭的颜色?
第九次从浓烟滚滚的厨房里蹿出来,慕容华衣
着气,指着抿嘴偷笑的荆云秀道“这辈子,再不进这地方了。”
拉起她的手,荆云秀笑道“不进就不进。”抿了抿嘴,岔开话题道“姐姐,你上回不是说要学刺绣吗?”
“对呀。昨儿个下山,我把你要的绣线素巾都买来了。你瞧着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
于是,两人一同进了厢房。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出来。
沈着脸,慕容华衣一声不吭地坐在饭桌前,闷头吃饭。
荆云秀低眉顺目,一言不发。间或偷偷觑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睫。
“这是怎么了?”梦无痕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没事。”慕容华衣抬头说了一句,继续闷头吃饭。
“姐姐…”荆云秀望着她,
言又止。
“云秀?”荆孝儒奇怪地看着她。他这个妹子虽是养在深闺,然而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捏。
咬了咬
,荆云秀觑了觑慕容华衣,小声道“姐姐,你的手…还是用纱布包一包吧。”
“华衣,你的手怎么了?”梦无痕蹙眉问道。
“没怎么。”慕容华衣面色一红,瞪了荆云秀一眼,闷闷道。
“伸手给我看看。”梦无痕道。
“都跟你说没什么了。”慕容华衣恼羞成怒道。
“没什么?”梦无痕挑眉,眸中带笑地望着她。
指掌微动,众人尚看不清他的动作,慕容华衣的左手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你…”恼怒地瞪着他,慕容华衣恨恨地道“你是看准了我武功不如你?”
“我是怕你伤着了,却不说。”梦无痕淡淡一笑,翻开她的掌心。
一望之下,不由吃了一惊。
左手五只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眼,有些明显扎得很深,血珠缓缓地渗出来,端是惨不忍睹。
了口气,梦无痕抬眸“怎么回事?”
慕容华衣别开眼睛,不理他。
“云秀?”
“啊…?”被他这样淡淡地看过来,荆云秀只觉的压力顿增,喃喃地道“那个…姐姐说,嗯,想要刺绣。”
“刺绣?”吃惊地望了慕容华衣一眼,半晌,梦无痕叹了口气。
版了声罪,拉着慕容华衣离席,寻了纱布为她细细包了,末了,叹气道“华衣,以后要什么巾帕绣品,就去绣庄买罢。”
想当然耳,又惹来慕容华衣嗔怨的一瞥。
好在从此以后,慕容华衣再不提刺绣这档子事了。
然而就在她一心想要当个贤惠女子,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荆云秀却对她那身高来高去,英飒利落的功夫羡慕不已。找了个空档央她传授两招。
慕容华衣眯着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娴雅的气质,清秀的容颜,纤细的身段,进退有度的举止,无论从哪一样看起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良家女子。这样的女子竟然要学功夫?
好罢,既然要学功夫,那她自然也不会藏私。就先从蹲马步练起吧。
于是,顶着火辣辣的
头,荆云秀一动不动地在后院蹲了半个时辰,扑通一声,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叫道“不学了,姐姐,我再也不学了。”
这事传到荆孝儒耳里,自是大为心疼,唤了妹妹过来,千叮万嘱地道“往后再也不准这么胡来了。”
梦无痕微微苦笑,望了眼慕容华衣,道“你呀,尽会折腾人家姑娘。”
“功夫便是这么练出来的。”眼眸子一转,慕容华衣笑道“不过我说云秀,你也别学什么功夫了。白白浪费了精神。就像我,现在对什么厨艺呀,女红呀,一概敬而远之。”
荆云秀抿了抿嘴,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说学什么功夫了。”
这一来一往,已是十天过去。
这一
,慕容华衣从山下探了消息回来。说是临安王爷带兵投奔燕王去了。而此时,荆孝儒的伤势也已好转许多。
于是梦无痕雇了马车,又修书一封,嘱荆孝儒带着,让那对兄妹去他江南的别邺。到了那里,自然有人会安置他们。
一路将两人送到山下。
荆孝儒有伤在身,躺在马车上,然而一双眼睛,却依然殷切地望着梦无痕,张了张嘴,唤了声“恩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梦无痕淡淡地道。
窒了窒,荆孝儒垂头,半晌,问了一句“那您…还回不回京城?”
“回。”梦无痕道。
荆孝儒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抬头道“那就好了。若是恩师回了京城,圣上定然龙心大悦。朝堂之上,六军之中,总算有人能镇得住场面了。”
听他一句一句说下去,梦无痕并不打断,直到他说完了,才苦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是神是仙?如今朱棣大军直指南京,挥军而下势如破竹。你以为靠我一个人,就定能力挽狂澜,保得南京无恙吗?”
荆孝儒马上反驳道“恩师早年随太祖南征北讨,战功赫赫,无论朝中军中,影响力都是勿庸置疑的。”
“我在朝中有些人脉,军中确也略有薄名。”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梦无痕接道“但你要记得,这万里山河,不是一个人能撑得起的。”
怔了怔,荆孝儒道“那…恩师的意思是?”
淡淡一笑,梦无痕道“该做的,我自当去做。你且宽心,在江南好生休养。等到时局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沉默了一下,荆孝儒垂首。
其实他心里明白,待这阵风波过去之后,天下局势又有变化。若是当今圣上无恙,依然稳坐龙庭,他还有为官的希望。若是圣上不幸,燕王登基称帝,那今生他是只能效仿陶渊铭,采菊东篱下了。
那边,两个姑娘手拉着手,说了阵子体己话,离情依依地走了过来。
上了马车,荆云秀抹着眼泪,道“姐姐,你们可要快些来江南呀。云秀和哥哥会在那边等着你们。”
“去吧。”慕容华衣拍了拍她的手,道“一路保重。”
“时辰不早了,是该启程了。”望瞭望天色,梦无痕道“你们一路保重。到了江南,需要什么尽管和那边的赵管事开口。”
“多谢恩师。学生这就去了。”荆孝儒抬头看了看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轻薄的烟尘里,马车渐行渐远。
目送他们远去,慕容华衣忽道“你就让他们这样去了?万一路上碰到临安王府的人,或是出了其它什么茬子,那如何是好?”
“他们都已经走了,你才想起问我。不嫌晚了些吗?”梦无痕微笑地望着她。
“我就不信你没有安排。”慕容华衣瞪着眼睛,佯嗔道:“还不快从实招来,你暗地里究竟找了谁去护送?还是一会儿我们缀在后头,干脆一路将他们送去江南。”
“我们还有事待办,拖延不得。”梦无痕淡淡一笑,接道“不过我确是派了人护送他们,你尽可放心。”
“谁?”慕容华衣好奇地道。
“你不妨猜猜。”
灵光一闪,慕容华衣抬眸道“难道是…和尚?”
“不错。”赞许地点头,梦无痕道。
“好呀,你竟然瞒我到现在。”
慕容华衣瞪着他,难怪这些日子以来,他和觉念寺的方丈慧远禅师成天关在禅房里,烹茶下棋,谈经说佛,端是一见如故。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两人一早就认识了。
于是又问“如今可能告诉我了罢,这觉念寺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群和尚又什么来历?”
“其实也没什么。”梦无痕微微一笑,正要说下去,忽听远处官道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浓烟滚滚,蹄声如冬雷阵阵。
数十骑快马在梦无痕面前敕勒勒地停了下来。为首的那名骑士右腿侧拐,纵身跃下马来,却在看到慕容华衣的一瞬,面色微变。
见到此人,慕容华衣也是一怔,悄声对梦无痕道“这人名唤江骅,是朱棣麾下的一员大将,很得重用。”
以前为朱棣做事,她与此人打过几个照面,没想到却在此处相遇。
江骅上前一步,朝梦无痕抱拳,施礼道“梦大人,末将江骅,奉王爷之命,请大人前往一叙。”
他官拜燕王座下左卫都指挥,原是个
豪人物。如今一通文绉绉的话说下来,眸中已有不耐之
。但出门之前王爷偏生千叮万嘱,要他见着梦无痕后,定需以礼相待。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以武相挟。
主子对此人万分看重,这他是知道的。
然而眼前此人,素带白袍,望之仅是一介书生,除了气韵比常人优雅了些,其它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纵是时常听到关于梦无痕的传闻,又知燕王对他很是其中,但一见之下,却不免有些失望。
自古文人轻武,武者轻文。江骅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虽然探子回报说,梦无痕身边有一女子相伴,却没想到竟是慕容华衣。再看两人相处时的神情举止,便知她与梦无痕
谊非浅。
他再怎么鲁直,也知道慕容华衣是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不但如此,甚至她还会帮着梦无痕拖他后腿也说不准。
这一来一往,江骅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将军所说的王爷,可是指燕王?”梦无痕淡淡地问。
“正是。还望大人莫让末将为难。”江骅冷着脸道。
淡淡一笑,梦无痕道“只不知,燕王以何召见在下?若是今
之前,王爷有召,无痕当欣然前往。然燕王兴兵作
,已成谋反之势。而今凡我大明臣子,讨贼诛逆是为本分,燕王召见,恕无痕万难从命。”
江骅的眉头越皱越紧,怒道“咱就问一句,你算是跟不跟咱们去见王爷?”
梦无痕摇了摇头,平静地给出两个字“不去。”
慕容华衣原本懒洋洋地靠着树干,这时忽地婉转一笑,俏生生地站直了身子,道“我说江大人,您是听到了吗?我家公子说不去呢。”
眼珠子一转,接道“您还是赶紧回去复命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啦。”
江骅眸光一沈,高高举起手去。
那数十人马上齐刷刷地跃下马来,站在江骅身后,形成一个半圆的包围阵势。这些黑衣人方才骑在马上,还没什么特别的。如今下了马来,手指搭在
间的刀鞘上,顿时凌厉起来,就仿佛一柄蒙尘的宝刀,忽然
鞘而出,锋芒毕
。看得出,这些黑衣人,每一个都是
挑细选的死士。
慕容华衣依然笑靥如花,背脊却绷得笔直。袖中的短刃已然划至掌心,指腹贴着刀刃,感受着冰凉的触觉,莫名地感到心安。
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梦无痕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江骅眯起眼睛,高举的手眼看便要挥下。
山脚下,杀气弥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佛号!
宽袍大袖,罩着红色的袈裟,手持一柄漆金禅杖,面如满月,慈眉善目,正是觉念寺方丈慧远大师。
他远远而来,举止从容,脚下却如行云
水一般,转眼就已到了山脚。这时山中响起肃穆的钟声,嗡嗡地连击三次,余音不断。
伴随着钟声响起,四面忽然涌出二十几个和尚。定睛看去,那些和尚年龄都在四十上下,按东南西北排列,每处七人,呈北斗七星之状。他们手中既无刀剑,也无其它利器,仅握了
木质短
,微微向外倾斜着。
“大师!”梦无痕微笑颔首。
“梦施主。”慧远大师双手合十,回礼道。
“咦?”惊讶于和尚的一身轻功,扯了扯梦无痕的衣袖,慕容华衣悄声道“你说,这慧远和尚究竟是什么人?”
握了她的手,梦无痕但笑无语,惹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边三人一派轻松,然而燕王那边,江骅的面色却马上变了。
“四方天河阵!”瞪着慧远大师,江骅一字一字道“你是七巧才子丰丘海?”
身为燕王的臂助之一,他自然是识得厉害的。
这四方天河阵,乃是七巧才子丰丘海所创。十年前此人带着手下二十四天鹰,仗着一身绝世武功,再加上四方天地阵的助力,横扫黑白两道全无敌手,被江湖各派视为心腹大患,甚至召开武林大会,只为诛杀此人。
却不想武林大会之后,各门各派竟是怎么也找不到丰丘海的下落。而他在之后的十年里,也确实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上。
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再次见到了旁人闻之
变的四方天地阵。若是他猜的不错,这二十四个中年僧人,正是当年追随丰丘海纵横武林的二十四天鹰。
想到此处,江骅绷着脸,额头却开始冒汗。
“阿弥陀佛,出家人法号慧远。”
喉结动了一下,江骅
厉内荏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如果不想与燕王爷为敌,就给咱马上退下去。”
他为官甚久,即便知道慧远和尚有可能就是十年前纵横武林的七巧才子丰丘海,开口之下,却仍
不了那口官腔。
然而慧远大师也不气恼,平静地道“
月山下,戒斗戒兵戒杀!还请施主速速退去,勿要使老衲为难。”
按又回首对梦无痕道“梦施主。你我昨
棋局尚未终了,一会儿还待向施主讨教。”
他说话语气平和,然而一字一句,却半分都没有将江骅等人放在眼里。
梦无痕暗暗一笑,十年了的修身养
,那人骨子里的刚烈
子,却还没被消磨干净,看来这脾气一辈子是改不了了。
“正合我意。”他淡淡笑道“如此,在下便于华衣先行回寺了,此处之事…”
话音未落,慧远大师已道“此处之事,交给老衲便是。”
朝慧远大师点了点头,与慕容华衣两人,便径自拾级上山。
“休走。”江骅喝了一声。
数十黑衣人身形立动,飞身就待拦截。
“阿弥陀佛。”清风拂动,白髯飘飘,慧远大师双手合适,闭上眼睛,念道“四方无极,天地有界!”
“北斗为尊!”二十四僧人齐声喝道。
身随意动,阵形马上发动,一时间,四周之间人影旋动,将那些黑衣人密密地包围在阵势中心。
江骅只觉幻影幢幢,刀剑砍出去,明明看准了目标,却偏偏砍了个虚空。
想是出家人忌讳杀业,那些僧人并不主动攻击他们,然而时间久了,江骅等人便已气
吁吁,眼看就要累得跌坐在地,丢尽燕王的面子。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二十四武僧马上退去,手中短
却依然向外倾斜,形成北斗七星之状,将江骅等人包围在阵心。
幻影消失,江骅眼前豁然开阔,抹了把冷汗,道“慧远和尚,你是铁了心和燕王作对,不让咱上山?”
“出家人劝施主一句,万事还当以和为贵。”慧远大师右手微抬,二十四武僧马上退了下去“施主还是下山去罢。”
愤然瞪了慧远大师一眼,终是畏惧四方天河阵的威势,江骅挥了挥手,出头丧气地道“收队。”
望着数十骑人马匆匆而去,慧远大师抚着白髯,
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觉念寺的禅房中,茶香阵阵。
小沙弥正半蹲在红泥火炉面前,摇着扇子煮茶。
他取下茶壶,在两只杯子里注满了水,恭恭敬敬地退出禅房。
端起茶杯,梦无痕啜了一口,赞道“这茶泡得不错。”
“你倒悠闲,却累得别人在山下为你拼死拼活。”慕容华衣把玩着杯子,横了他一眼。
梦无痕笑道“慧远大师应付得来。”
“七巧才子丰丘海,又怎会应付不来。”注意着他的神色,慕容华衣道。
梦无痕微微一笑,却没有否认。
眼皮子一跳,慕容华衣放下茶杯“难道,他真的是丰丘海?”
她原本只是怀疑。毕竟觉念寺的方丈,和十年前纵横武林的黑道高手,相差太远了。
“如今这十丈软红之中,只有慧远大师,没有七巧才子。”梦无痕淡淡的道。
“好一个只有慧远大师,没有七巧才子。梦施主果然是个解人。”禅房由外推开,拄着禅杖,慧远大师走进来,笑道。
“大师安好!”梦无痕笑问。
“十年之中,施主何尝见过觉念寺方圆十里,有过什么血腥争斗。”慧远大师白眉微轩,眸中
光湛然。
“自然是没有的。天涯谷有你守着,我很放心。”梦无痕淡淡笑道。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之后,慧远大师竟忽然
了僧袍跪下去“谢谷主抬举,属下愧不敢当。”
“啊,你是…天涯谷的人?”慕容华衣讶然道。慧远大师就是七巧才子一事,已经够令她惊讶一阵子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天涯谷的人。
不过如此一想,自然也明白了为何江骅等人一出现,慧远就马上赶来为他们解围。也明白梦无痕为何放心让荆孝儒去江南了,想来他已派了天涯谷下属跟着了。
这时,梦无痕已将慧远虚扶起来,笑道“大师何必客气。家师早已告诫无痕,对大师当以前辈之礼侍之,无痕又怎敢托大。”
微微一笑,对慕容华衣道“华衣,慧远大师是我师父好友,十年前接任天涯谷殿主一位,你来见过。”
慕容华衣眼珠子一转,款款站了起来,笑道“华衣见过大师。”
她这一笑既柔且媚,端是婉转风
,旁的男人见了,只怕立马酥了骨头。就是慧远大师,也不由心旌微
。
吧咳一声,收敛了心神,慧远道“女施主客气了。”
梦无痕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小女子竟这般胡闹,连和尚都要戏弄。暗自摇了摇头,警告地望了她一眼。
慕容华衣暗里吐了吐舌头,凑近了他,悄声道“你瞪我干吗?”
“莫胡闹了。”低声说了一句,梦无痕握了握她的手,对慧远道“大师,我们坐下详谈。”
慧远含笑点头。
于是,三人各自坐了。
小沙弥进来,为三人添置了香茗,又退了出去。
啜了口茶,梦无痕道“燕王那里,想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诧异地挑起两道白眉,慧远道“谷主是如何知道的?”
这些日子以来,梦无痕都不曾离开这觉念寺,而燕王远在数百里外的建州,那边的变故,便是慧远自己,也是刚从探子那里得到的消息。
“若不是变生肘腋,燕王怎会舍本逐末,派了得力属下追截于我?”梦无痕淡淡笑道。
“谷主料得不错。”慧远点了点头,接道“数
前,朝廷的兵马与燕王大军对峙建州,两军大营之间隔了条漳河。然而不知何人竟在漳河之上摆下阵势,使得燕王无法渡河。从建州,过漳河,是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如今燕王大军被阻,算是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境地。他派人来寻谷主,想来也是为了此事。”
梦无痕少年时随太祖南征北讨,以智计出名,在阵法上亦有极深的造诣,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
润了润
,慕容华衣道“究竟是什么阵势?朱棣手下号称猛将如云,谋士如雨,难道竟然连一个人都想不出法子破阵?”
目光在梦无痕面上转了一圈,慧远缓缓说道“有人说,此阵正是当年诸葛武侯之八阵图。”
“八阵图?”慕容华衣忍不住惊呼。然而一惊之后,心中却隐约有所了悟,忍不住也抬眸望了梦无痕一眼。
宝盖三分国,
名成八阵图。
江
石不转,
遗恨失
吴。
当年诸葛武侯,正是凭借这八阵图,抵挡东吴十万大军。于蜀国打败之时,不但保得刘备无恙,还令蜀国残军得以顺利摆
东吴的追截,保得之后天下三分的局面。
而今,八阵图竟然再次现世,怎能叫人不惊?
沉
一下,梦无痕道“大师以为,此阵是何人所设?”
“阿弥陀佛。谷主心中早有定论,再问老衲,岂非着相了?”抚着白髯,慧远笑道。
微微一笑,梦无痕道“在下想要听听大师的意见。”
“你们两个打什么禅机!这里又没有外人,明明白白说出来不好吗?”眉梢子一挑,慕容华衣睨了梦无痕一眼,脆生生地道“段易影三个字,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梦无痕苦笑。这不是难说出口的问题。而是,纵然明知道段易影有问鼎中原之心,真正知道他做了,在情感上终是不愿接受。
既已被慕容华衣道破,言辞间也不再闪躲,慧远道“少谷主三个月前便带了数十名心腹手下离开天涯谷。据星影殿传回的消息,少谷主已遣人混入燕王军中,便是他自己,似乎也已得到燕王的信任。”
天涯谷自谷主之下,设有三殿,五阁,七堂,十二分坛。三殿为
明殿,月华殿,星影殿。慧远正是月华殿殿主。而星影殿,负责的正是消息的搜集与传递。江湖传言,天下秘密无数,却无意能够逃过天涯谷的耳目。这虽是夸大之辞,却也能够看出星影殿的过人之处。
而三殿首要,直接听令于谷主,便是段易影,真正能调用的人马也不过只有七堂、十二分坛。就连五阁阁主,大多时候也是谨尊谷主谕令,各司其职,极少
手江湖事务。更别提什么逐鹿中原,问鼎朝廷了。
这也正是段易影当初迫梦无痕服下忘昔的原因。毕竟,就算再怎么不理谷务,梦无痕依然是名正言顺的谷主,是三殿五阁效忠的主子。而他段易影,却只是个空有其名的少谷主而已。
柔媚地一笑,慕容华衣道“得到信任倒是未必,不过,受到重用倒是极有可能。”
燕王求贤若渴,重才惜才。而今又正是用人之际,以段易影的才华,又是刻意接近,朱棣是必然会重用的。
然而,梦无痕却是陡然一惊,扶案而起。
“谷主?”慧远诧异地唤道。
“怎么了?”望着他,慕容华衣问道。她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没事。”抚了抚额,梦无痕舒了口气,道“大师,请为我准备一匹快马,明儿个一早我要赶往建州。”
慧远微微一愣,白眉微蹙“还是差几个高手跟着,也要有个照应。”
梦无痕挥了挥手,表示不用。
又对慕容华衣道“从这里去天涯谷,只要半天的路程。一会儿我便差人送你进谷,昕儿过得很好,你放心。”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建州。我么,便陪着昕儿,在天涯谷等你回来?”慕容华衣眉梢子一挑,问道。
“你若不愿留在天涯谷内,便去江南寻荆孝儒兄妹也好。不过昕儿却最好留在谷中,他身子弱,谷里的葯泉对他身子有好处。”梦无痕淡淡笑道。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乖乖等你回来。”慕容华衣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倚门望归的小媳妇?”
梦无痕苦笑道“没有这个意思。”
“如此就好。”慕容华衣点了点头,笑道“既然昕儿过得很好,那我缓些时候再去见他无妨。明儿个就随你一同去建州吧,我也好久没见着燕王了。也想念得紧。”
“华衣…”梦无痕无奈地望着她。不愿她去建州,就是怕她和朱棣碰上。当年她为朱棣做事,如今与自己在一起,等于是叛了朱棣的。更何况,她好不容易
离了江湖,他怎能因一己之私,将她重又带入这是非圈子。
慕容华衣也不理他,朝慧远嫣然一笑,道“大师明
只怕得准备两匹快马了。”
“女施主吩咐,老衲敢不照办。”慧远呵呵一笑,道。
“如此,华衣便先行谢过大师了。”说罢,将桌上香茗一饮而尽,对梦无痕道“明儿个你不是还要赶早?今
早些回房歇息吧。”
“华衣…”梦无痕抬眸,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她眼睛的一瞬,暗自叹息,道“也好。大师,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她坚定的眸光,一如当初她决心解散绝命门之时。
“谷主早歇。”慧远起身,将两人送至门口。
直到望着他们消失在回廊的拐角,才微微一叹,眸中浮现淡淡的忧戚之
。
当今天下,端是群雄逐鹿,风起云涌。只望谷主这一去,能将少谷主顺利劝回,莫要使天涯谷卷入朝廷的纷争。
直到此时,这位月华殿的殿主,当年纵横武林的七巧才子,虽然知道段易影有不小的野心,却远远没有料到,那人的野心竟是想要问鼎中远,入主朝堂。
毕竟,若是没有兵马,只是凭借天涯谷的力量,想要改朝换代谈何容易。更何况,凭段易影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调动天涯谷的三殿五阁。
而这三殿五阁,却正是谷中最精锐的力量。
三更天了,对面禅房的窗纸上,依然透着幽微的灯火。
慕容华衣蹙了蹙眉,踏出屋子,轻轻扣了下梦无痕的房门。
却无人应答。犹豫了一下,试着推了推房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内,一灯如豆。
梦无痕坐在案前,手里执了本佛经,却并没有在读。他一手支着额角,凝眸望着半空的某处,怔怔地出神。
慕容华衣倾下身子,为他剔亮了桌上的油灯。
“这么暗的灯,难为你没有睡着。”她撇了撇
,
出他手中的佛经。
“华衣,怎么来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梦无痕
了下眉心,笑问。
慕容华衣眼珠子一转,垂下睫
,带点羞涩,颤巍巍地道“奴家见相公夜不能寐,想是诸事劳神。若是承蒙相公不弃,奴家愿挑灯相伴,共话短长。”
言罢,低下头去,羞不能言的样子。
靠着椅背,梦无痕望了她一会儿,忽而伸臂将她拉入怀中,魅然笑道“如此良辰,挑灯相伴岂不是糟蹋了。”
眸光微转,带着一抹慵倦的笑容,朝
榻处挑了挑眉。
见他如此,慕容华衣不由一怔。片刻之后,反手搂住他的颈项,凑上头去,重重印上他的
瓣。
满意地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移开身子,咯咯笑道“你在怎么装扮,也不像个登徒子。
“你也扮不来那些动辄脸红的秀弱女子。”梦无痕微微一哂,道。
哼了一声,翻翻手里的佛经,扔到一旁,道“我也看不懂这些。”
“懂这些做什么。”梦无痕淡淡一笑,道“倒是你,怎的还未歇下?”
“因为我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慕容华衣望着他,道。
“你问。”梦无痕微笑。他知道她心里有所疑问,然而只要她问,他都会说。
“好。”慕容华衣也不客气,问道“慧远和尚是不是七巧才子?若是的话,又怎会屈尊在天涯谷当个殿主?”
屈尊?梦无痕苦笑。
天涯谷殿主一职,多少顶尖高手尚求之不得,到了她的嘴里,竟成了屈尊。
暗里摇了摇头,道“十年前七巧才子风头正健,为人又喜怒无常,善恶由心。于是白道武林异常恐慌,群起围剿。他们一边大振旗鼓地召开武林大会,一边却暗地里收买了黑道顶尖杀手风尘子向丰丘海下毒。那时家师正好救下中毒伤重的丰丘海,这七巧才子本也是
情中人,率座下二十四天鹰投效了天涯谷,留在谷主帮助师父打理谷务。”
“难道说,这觉念寺就已经算是天涯谷了吗?”慕容华衣奇道。
“觉念寺座落在天涯谷外,明里是座寺庙,暗里却是月华殿所在。”梦无痕微微一笑,道“当年师父修建这座寺庙,为的就是让这七巧才子修身养
。十年下来,倒确实是消磨了他不少火气。”
“无名老人真是个妙人。”慕容华衣向往地道。
“可惜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去了,不然也好带你前去拜见。”凑近她的耳朵,他轻声道“他定会喜爱你的。”
慕容华衣的耳朵顿时烧了起来。
她行走江湖多年,表面上娇笑媚然,骨子里却豪气不输须眉,何曾有过如此小女儿情状。一羞之后,复又暗自懊恼,慌忙转开话题道“总有机会见着的。倒是你,为何如此匆忙地赶去建州?”
“我怕晚了,便来不及了。”灯火明灭,在梦无痕的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的意思是…?”慕容华衣凝眸望着他。
“你可知,易影他为何前往建州,又为何投入燕王麾下?”梦无痕淡淡地道。
“为何?”慕容华衣挑眉道。
“因为易影手头没有兵权。”
“没有兵权。”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猛地心头一跳,惊道“难道他想…”
说着,在灯火下做了个“杀”的手势。
“大抵是如此了。”梦无痕蹙眉,神色有些沉重。
她的心却一下子凉了下来。
大抵是如此了。他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然而其中的意思,她却已经警醒得清楚。
即使不是天涯谷少主,凭借段易影现在的能耐,想要在草莽中建立一番事业,甚至当个武林盟主,也都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他想要的却是这万里山河,浩浩皇权。
想要坐上金銮殿的那张龙椅,没有兵权却是万万不能的。即使他再是武功绝世,闯进
宫杀了皇帝,他也最多只能成为一个高明的刺客,而成不了九五之尊。
因为皇帝死了,还有太子,皇子,皇孙,就算他把这些嫡系皇亲都杀尽了,还有数不清的旁系偏支。只要带那么一点皇室血统,都有可能被那群昏庸老迈的大臣拱上皇座。
而他,却和皇室一点边都搭不上。
所以他的眼睛,便盯牢了燕王手里的兵权。杀燕王取得兵符,派心腹挟持军中一干将领,夺下兵权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破了八阵图,大败朝廷兵马,立下军威。
八阵图本是他的布置,想要破阵自是易如反掌。到时一场胜仗下来,再许之以利,胁之以威,又有兵符在手,不怕三军上下不服号令。
之后,挥军直指京师,取下都城,登上那金壁辉煌的九龙宝座。
然而如此一来,却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将遭战
之苦,颠沛流离。到时非生灵涂炭不能形容其悲,非哀鸿遍野不能形容其惨。
梦无痕垂眸,幽幽道“燕王毕竟是先帝之子,如今又已得了泰半山河,想要当这皇帝,还不至于弄得天下烽火叠起,民不聊生。若是易影当真登上皇座,只怕到时狼烟四起,各方豪杰均要群起攻之了。”
静默了一下,慕容华衣望着他,道“你可知,若是段易影得了兵权,燕王军中必然大
。即使他
得下来,却必然没有朱棣那等威势。如此一来,朝廷还能多撑些时
,说不准闹个势均力敌。若是让朱棣带兵,等破了八阵图后,只怕一月只能就能拿下京师了。”
顿了顿,接道“你若为你妹子着想,便该让你师弟夺了兵权过去。”
“着想?”梦无痕微微苦笑“这两个字,要用多少人的鲜血去换呢?”
“你当真决定去建州?”明知道是多此一问,却依然忍不住问道。
“自然。”梦无痕点了点头,
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道“你莫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望着他,慕容华衣忍不住微微叹息“只怕,到时他会怨你。”
他?谁呢?
易影,无忧,抑或是当今圣上?
然而如此种种,他已不愿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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