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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晚上,苡路回到住处,脑海里想的全是白天发生的事。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霍华居然会是阿姨的儿子?

 所以他才会开车去花莲,还在那里发生车祸?

 当时她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巧合,如今真相大白。

 难怪他堂堂国际企业的副总裁,居然不辞千里迢迢的跑来台湾,还意外被自己给解救,甚至因此见到卢秀云…

 如今回想起来,她也不要为命运的安排感到不可思议。

 冷不防的,她想起上次霍华要求跟她回去花莲的景况,当时他虽然是说要向父亲道谢,但现在想来显然不是这么单纯。

 换言之,他是为了要见卢秀云,又希望对她隐瞒身分,所以才要跟自己一块回去。

 难道说…不!不可能,应该不是这样!

 苡路虽然在心里否认,然而刚成形的想法却越来越清晰。

 她忍不住要怀疑,霍华之所以让自己重新回到公司的真正用意。

 是因为发现她跟卢秀云间的关系,所以他才有计画的接近她?

 纵使心里再怎么不愿相信,这推论却是越想越有可能,她开始回想起这阵子来跟霍华之间的种种。

 就算自己救了他,但态度毕竟不是很好,既然他已经把工作还给自己当作是答谢,根本就没必要再亲自跑趟花莲向父亲道谢。

 在那之后,如果不是为了利用她接近卢秀云,他有什么理由要频频跟她接触?

 尤其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甚至还为此辞退她。

 种种的不合理都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之所以接近自己,完全是因为阿姨的关系。

 结果,她却迟钝到现在才弄明白。

 想到他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要跟她保持关系以便接近阿姨,她的心底不由得涌起一抹苦涩。

 苞父亲相依为命二十五个年头,她生平头一次遭尝到这么苦涩的滋味。

 *********

 心情复杂让苡路选择逃避,所以她虽然继续上班,下午却不再到顶楼上课。

 霍华自然也从老师那里听说了她的情况,却同样因心情复杂而没有心思去处理。

 直到今天,苡路因为昨夜接到父亲的电话,询问卢秀云上台北究竟发生什么事,回去后整个人一直郁郁寡,在了解了情况后,她即便再怎么不想面对霍华,为了卢秀云还是来了。

 见到她的第一眼,霍华就猜到,她可能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经过。

 不过,他还是故作无事的问;“怎么来了?”

 看着他,苡路心里其实想问他,他之所以接近自己是为了卢秀云吗?

 然而,话到嘴边,她却没了勇气,她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她选择直接说起卢秀云的事“阿姨她…”

 “如果你来是要说她的事,那可以不用说了。”

 早在来之前她就知道可能碰壁,所以即使话被打断,仍不打算放弃。

 “你可以不想听,但我一定要说。”她看着他,表情坚定,就算知道自己没有立场。

 “你…”霍华首次被她恼得说不出话来。

 “阿姨她从小就很疼我,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妈妈的关系。”

 他要再发火,只是对上她执着的眼神,终究无法凶她,只能别开脸。

 “爸爸一直喜爱阿姨,但是我知道阿姨在意的人是我。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心疼我没有妈妈,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是把无法对儿子付出的那一份爱放在我身上。”

 她看不到他正面的表情,但从他侧脸的线条,她知道他正在隐忍。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阿姨给的这份爱原来是有主人的。”

 虽然猜到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想到过去自己一直独享着属于他的那一份爱,苡路就没有办法怪他。

 “如果说阿姨不喜爱小孩子,那么我或许不敢保证,但是她那么疼爱我,甚至因为喜爱小孩子而开设幼稚园,就不难想象她对自己的孩子…”

 “会有多么残忍。”霍华倏地别过脸来,铁青的脸色当场吓到她。

 “不是的,阿姨她…”

 “把当时只有九岁的儿子当成是累赘,不管我怎么苦苦哀求,她还是残忍的把我推开,甚至要我别拖累她。”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阿姨是要你回德国才会那么说的。”她试着替卢秀云解释。

 “没错,她不想辛苦的照顾我,所以就把我丢回德国。”

 听到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她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阿姨是不想耽误你的将来,才会忍着心痛让你爷爷把你带回德国。”

 “她当然是这么对你说的。”

 霍华语气里的嘲弄让苡路忍不住强调“阿姨她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她也不会把对你的那一份爱用在我身上。”

 “那是因为她抛弃了亲生儿子感到良心不安。”

 “阿姨不是这种人,她真的很爱你,想给你最好的一切,所以才会把你送回德国。”

 她一再地替卢秀云解释,终于让霍华发火“如果她真像你说的这么伟大,这十八年来就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多少个清晨醒来,他总盼着母亲会突然回到德国,结果他等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那是因为她害怕,害怕只要一看到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放手,会不顾一切的把你带回台湾。”

 “那只是她的借口!”

 “不是借口,是事实。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去见你,只是到后来她害怕你会恨她,像那天她来见你的时候那样恨她,所以她更没有勇气回去面对你。”

 “就算是恨也是她应得的。”

 “但是你不知道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来见你,结果你却把一个做母亲的心狠狠的撕裂。”

 可以理解霍华的心情,然而苡路也无法不为卢秀云感到心疼。

 只要一想到这十多年来阿姨有多么疼爱自己,她就可以想象,在每个‮夜午‬梦回里,她有多么思念儿子。

 “我爸说阿姨回花莲后一直很不好过,每天都在伤心难过。”看霍华不做声,她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她不是因为爱你,根本就没有必要那么伤心难过,你知道…”

 “够了!别再说了。”

 她不理他的把话说完“阿姨她是真的很爱你,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呢?”

 “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

 霍华从来没有这样失控的吼过自己,苡路知道他的情绪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尽管心里憎恨着母亲,内心深处却又剪不断对母亲的孺慕之思,所以即便不愿意跟卢秀云相认,还是不远千里的来到台湾。

 她也不再他了“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让自己后悔。”

 霍华没有留她,只是背过身去。

 看到他的态度,她无奈转身离开。

 就在她开门要离去时,意外看到站在门外的詹姆士,心情低落的她无心多加理会,低头便要离开。

 当詹姆士进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堂弟背对门口,情绪显然尚未从刚才的对话里离。

 听到脚步声的霍华回过身来,看到是堂兄时,表情明显黯淡下来。

 从堂兄了然的神情,霍华猜想他是听到自己和苡路的对话了“如果你来,是要说同样的话…”

 “重要的是,她说得没有错。”詹姆士截断他的话,语气冷硬的强调“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对不起你,是你一直在跟自己过不去。”

 霍华倏地无语,脸上线条僵硬。

 “虽然那时我才十二岁,但是我始终记得海伦婶婶有多么疼爱你。”他看了堂弟一眼“你应该也都记得。”他不容霍华闪躲。

 殊不知霍华正是因为清楚记得,才让他在那之后怎么也无法忘怀母亲的背叛。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的话听来虽表赞同,却跟詹姆士的意思相背离。

 “你明知道我说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都不重要了!”霍华一口打断他,摆明不想再讨论下去。

 “如果不重要,你就不会一直耿耿于怀。”

 心思被一针见血的戳穿,霍华恼羞成怒“够了!”

 “就像刚才她说的,你或许恨了十八年,但是要一个做母亲的忍着十八年都不见儿子,海伦婶婶受的苦又少到哪去?”

 “我说不要再说了!”

 霍华铁青着脸,濒临爆发边缘,詹姆士看着神情痛苦的堂弟,语重心长的表示“别人可以不说,你心里却很清楚。”

 霍华的神情一凛。

 没有再多说什么,詹姆士留他一个人转身离开。

 *********

 如果说在这一波事件里,有谁因此意外得利的话,那人无疑是霍华的堂兄詹姆士。

 因为卢秀云与霍华之间的关系曝光后,终于让苡路选择辞职离开。

 对霍华说完那席话下楼后,她随即递出辞呈。

 同事们听到她要离职,无不感到意外,尤其是叶玲珊反应更为烈。

 “你说什么?!你跟公司辞职了?”

 “对,想说过来跟你说一声,省得你之后找不到人。”

 相较于她的平静,叶玲珊激动的频频追问“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说要离职?”

 “没什么,只是觉得工作不适合。”心情纷的她暂时无意多谈。

 叶玲珊却不接受这样的说词“你说这什么鬼话?当初是谁突然被炒鱿鱼还气得差点要找人理论?”

 听到好友重提往事,苡路心里不免后悔。要是当时没有答应回来工作,现在心情也许还不至于这么苦涩。

 她佯装轻快道:“所谓的人不就是这样,宁可是自己不要也不希望是被别人抢走。”

 叶玲珊可没蠢得相信好友的鬼话“那你倒是说说看,好不容易抢回来为什么又不要?”

 当然是因为要不起…

 不便明说,她只好替自己找了个借口“只是觉得我爸的年纪也大了,跟阿姨两个住在花莲,我也不是很放心。”

 “是你爸或是你阿姨怎么了吗?”叶玲珊直觉的想到。

 见好友替自己担起心,苡路连忙否认“不是,他们没事。”

 “那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其实也不是突然,上回被炒鱿鱼后就在想,是不是要回去花莲找工作,不过一直到这几天才想清楚。”

 “都这么久了,你居然也没想过要跟我商量?”

 面对好友的抗议,苡路故意闹道:“怕你舍不得我嘛!”

 “你也知道我会舍不得!这样以后你在花莲、我在台北很远耶!”

 “其实也还好啊,反正有高铁,台北到高雄也只要一个半小时。”

 苡路的话听来合理,叶玲珊却也不是这么好唬弄“你当我好骗啊?高铁又没建东部干线。”

 被戳破的苡路也没有再狡辩“就说你精明嘛!难怪可以在台北混得下去。”

 “你少来!”不接受她的奉承,叶玲珊没好气的嗔骂。

 只是被苡路这么一闹,叶玲珊倒也接受了要离职的说法。

 *********

 人在陷入挣扎时总是不容易察觉到时间的飞逝,一如霍华。

 在苡路离职将近一个星期后,他才得知这项消息。

 他随即让人驱车前往花莲,只不过到了当地,他的心却犹豫了,几经考虑后,他才对司机下了指示。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看着窗外的幼稚园,霍华并没有马上下车。

 直到名贵的轿车引来了幼稚园一位女老师注意,她过来敲了敲车窗。

 前座的司机回过头来请示霍华“副总裁…”

 他扬手制止了司机“我下去。”

 女老师讶异的发现下车的居然是个高大帅气的混血帅哥。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这才想起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听不听得懂中文。

 踌躇半晌,她硬着头皮问出口“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霍华看了幼稚园里一眼,沉寂几秒才开口“园长…她在吗?”

 比起霍华会说中文,女老师更讶异的是他居然是来找卢秀云的。

 “在,园长在里面,我带你进去。”或许是太过兴奋,她甚至没有问起霍华的身分或是来意。

 园长室里,卢秀云坐在椅子上,脸上神情像是在想些什么。

 最近她时常这样,园里的老师虽然一直关心的追问,却始终没有听她表示过什么。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卢秀云的思绪。

 “园长,有位先生说要找你。”

 她一回过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像是被冰冻住。

 女老师见她没有回应,关心的问:“园长,你没事吧?”

 卢秀云只是缓缓的站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门口的霍华。

 当下女老师就是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尤其客人的脸色也有些怪异。

 虽然好奇园长跟外国帅哥之间的关系,女老师还是识趣的退出“园长,那我先出去了。”

 一直到她离开,母子俩依然注视着彼此。

 半晌,卢秀云才想起要开口招呼“你…要不要进来坐?”语气听来仍不免有些不安。

 霍华进门几步,可并没有到她招呼的位子坐下。

 见儿子只是停在那,她想靠近却又没有勇气。

 迟疑几秒,她才问道:“要不要喝茶?”语气很轻,像是怕一个没说好,他就会甩头离去。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母亲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

 等不到儿子回答的卢秀云尽管失望,但能看到他出现在她面前,心里已经很足了。

 终于,霍华开了口“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它话要说?”语气听不出是恼是恨。

 她当然有满腹的话想说,可怕一开口又惹恼他,千言万语最后只化出一句…

 “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霍华的眼神闪过什么,脸上的线条却是僵硬“但你却一次也没有回来。”

 这话就像钉子般重重的钉在卢秀云的心坎上,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自顾自的喃语“她不是故意的,她一定已经后悔了,她马上就要回来找我了…”

 字里行间那股浓浓的失望痛击着她的心。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饼去这近二十年来,霍华再怎么愤怒,也无法将心底的忧心彻底的连拔除。

 心底某个角落总忍不住替母亲寻找着借口,一个能令自己心灵平静下来的借口。

 直到拿到那份调查报告,确认她安稳地生活在世界的彼岸,满腔憎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然这其中最令他感到气愤的,并不是知道她平安无事,而是自己居然还为她的平安感到松了口气。

 明明对母亲该只剩下浓浓的憎恨,他却依然觉得庆幸,为她安稳的活着。

 听着儿子多年来的心情转折与煎熬,卢秀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后悔。

 她应该要回去看他的,哪怕儿子再怎么恨她,她也应该要回去!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告诉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儿子好,是为了他的将来着想。

 所以她忍受着对儿子的思念,及漫漫长夜里内心无止境的煎熬。

 到如今她才为时已晚的发现,同样受着煎熬的儿子怎么可能过得好?

 她软下身,崩溃的坐倒在地上“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

 看着母亲的自责,霍华尽管没有动作,眼神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剥落。

 卢秀云着泪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没有脸面对儿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一双坚定的手臂给圈住。

 她诧异的抬起头来,见到环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儿子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霍华抱着母亲没有说什么,但紧紧圈住她的手臂仍是漏他内心的激动。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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