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夜“醉卧美人膝”依然夜夜笙歌。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夜夜笙歌、纸醉金
、各
粉黛竞妍,随便哪一项都是“醉卧美人膝”的特色。
提到“醉卧美人膝”没有人不知道这是全京城最大的一家红袖招,里头的姑娘更是上上之选,琴棋书画各有千秋,绝不是只会卖弄
相的狐媚子。
而在众家姑娘当中,最受
、也是最为才
兼备的,便是花魁柳烟。
说到柳烟,就不得不提她崛起的传奇。
就像许多因为家贫而被卖人青楼的女子一样,柳烟是来自一个荒僻的小渔村。
虽然小小年纪就拥有惊人美貌,但青楼
院哪还会缺美人呢?因此想也知道,光凭美貌是绝不可能坐拥花魁的地位多年。
就在十六岁那年,柳烟初次在“醉卧美人膝”亮相,她的美貌当下惊
全场,任谁也不知道,这个精通琴棋书画舞艺的小花娘,居然就是那个小小村姑。
在那之后,柳烟更凭藉自身手腕,一步步爬到花魁的地位。
柳烟最高明的一点,就是她绝不卖身。
她有许多追求者,但没有任何一人可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同时,她绝不与特定追求者太过亲密,和每个人保持若即若离的微妙态度,所有追求者都认为自己受到柳烟的重视,却又没有哪个人有把握能让花魁爱上自己。
这副高岭之花的难摘模样,没让人觉得矫
造作,反而令追求者们如狂蜂
蝶一涌而上。
柳烟既然是京城第一花魁,接触的客人自然也不乏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之
。据传闻,也曾有人利用自身权势,硬是掳走柳烟,希望能
她就范。
可到最后,柳烟不但平安获释,甚至比之前的名气更盛。
曾有人想找出当初掳走柳烟之人,想问问那一个多月里,柳烟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怎么探访查问,就是找不到那人,最后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虽然找不到掳走柳烟之人,但所有人都相信,柳烟肯定是凭着自身高超的手腕才能获释,否则哪个男人会白白放过嘴边的肥
呢?
这话虽然无法完全解释整件事的经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柳烟的追求者显然都被她掌握在手中。
王大富就是看中了柳烟手腕高超这一点,希望能够利用她把连城
得死死的,然后就可以顺利取得人参的贩售权。
他的计画想得简单,也单纯到令人发噱。
如果柳烟是可以用钱收买的人,怎么可能轮得到王大富花钱买她?在那之前肯定还有一票达官贵人抢着奉上金山银山,只求与美人春风一宿。
王大富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他居然以为柳烟会为金钱所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王大富还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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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的出现在“醉卧美人膝”引起一阵騒动。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身分特殊,而是连城虽然贵为北方参业大亨,却鲜少在外走动,因此京城内根本没多少人认得出他来。而这回会引起騒动的原因,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他那张脸。
他身长八尺、体格也较一般人壮硕些,多数人远远就可以看到他,但吸引众人目光的并不是他的身高,而是那张满布伤疤的脸孔。
任何人只要见过那张脸就绝对不会忘记。
有如刀凿似的伤疤满布连城的左脸,让那半张脸几乎是面目全非,只留下凹凸不平的伤痕清楚说明着,想在那样重大的创伤后生存下来有多么不容易。
左脸是如此的可怖,反观右脸却完美得令人心惊。
横眉斜飞入鬓,
犷深邃的大眼深刻得教人望而生畏,纯黑的眼珠子有如一潭深水,任谁都探不了底,也无法拨动半分,高
的鼻梁不似中土所有,他外在的一切看来都像是来自番邦异地。
这张脸本应俊帅
拔,却由于左脸的残缺,反倒让人不忍卒睹。
不过,如果有任何人因他的脸而心生同情怜悯,下一瞬间就会发现自己被一双冰漠如雪的黑眸盯视,然后开始后悔自己竟然敢以同情的角度去看他…
这个男人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或怜悯。
他或许身有残缺,但他并不以此为憾,甚至也完全不打算将伤残的左脸遮掩起来,而是大剌剌地摊
在众人眼前,任众人对他指指点点。
因为他一点也不在乎。
“连大爷,这儿可是京城内最高档的红袖招,每个姑娘都美若天仙,看你中意哪个,我马上让人送过来。”
王大富堆着满脸笑容,在连城身旁跟前跟后,热心地想与连城拉拢关系,今晚就先从美
下手,没有男人是不喜美
。
如果一个柳烟不够,他大可多砸些钱,把连城喜爱的姑娘全包下来。虽然“醉卧美人膝”的收费昂贵到令王大富心里直淌血,但假若能独占高丽参这门生意,这点付出绝对是值得的。
正当王大富的如意算盘拨得叮当价响时,前方带路的小仆却毫不客气地戳了他一记…
“这位爷儿,如果你打算召其他姑娘的话,那我就不能再为你继续带路了。”小仆说得好生抱歉,但脚步也真的停了下来。
“咦,为什么不行?!”王大富吓了一跳,他已经付了一大笔银子包下柳烟的时间,为什么现在却说不行?
“我们花魁的规矩,客人要见她的话,就不能再邀请其他姑娘了。”
小仆的话一下子就戳破王大富本想在连城面前摆摆派头,假装自个儿对这儿
门
路的打算,顿时让王大富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好不尴尬。
没办法,谁教这儿是京城最高档的红袖招,天价的消费让王大富光是想到就心痛,对于向来小气的他来说,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来玩呢?
“那么…这位爷儿,没其他的问题的话,小的就继续带路了?”
王大富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这个柳烟好大牌啊,从没听过哪家青楼的花魁会拒绝让其他姑娘同席的,再说,老鸨会允许这种白白将银子往外推的行为吗?
懊不会柳烟其实长得没有传闻中美丽,所以才不敢让其他姑娘同席,以免一下子就被人比下去吧?
王大富满腹牢騒,还没见到人就先碰了个钉子,这种经验可真是前所未有。
随着他们的脚步越发接近柳烟的院落,也慢慢远离红袖招内的纷纷
,就听见清脆悦耳的击琴声缓缓滑来,伴随着一旁的
水淙淙,营造出一种人间仙境的清凉舒适。
王大富探头瞧了瞧,传来乐音的是一座小凉亭,亭里亭外挂满灯笼,与四衷铺意做得昏暗的环境相较,更是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醉卧美人膝”本来就是依着川河而筑,柳烟的院落不但配合周遭环境,更在不知不觉间,让人觉得这个小院的价值远远凌驾“醉卧美人膝”之上。
“小的只能带路到此,请两位爷儿进去吧。”小仆躬身,再往里头就不是他这种等级的小仆人能够进去的了。
王大富挑眉,这柳烟还真是摆足了派头,就不知本人是不是够格呢?
连城率先移步,越过小径,直往光明之处走去。
不过几步,端坐在凉亭内的美人立现。
只见她纤手轻扬,将扬琴敲得叮咚作响,轻快的乐音让人心旷神怡,在烛火照映下,更显得她的侧脸皎美细致,
边一抹淡淡的笑痕让人瞧着就愉快,直想探问美人是为何而笑?
王大富瞧得整个人都愣住了,也顾不得礼貌,硬是挤到连城面前,想要更进一步看清柳烟的容貌。
他本来以为所谓花魁,不过是长得漂亮点的鸨儿。就算是“醉卧美人膝”的第一花魁,了不起也就是长得再漂亮一些吧?哪知实际见到柳烟,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看她举手投足间优雅
人,说她出身风尘,谁会相信?
她的笑容自信又可人,虽然在见面前就订足了规矩,似乎自大妄为,但现在当面一看,只会让人觉得这些规矩订得好,如果让其他姑娘与柳烟同桌而坐,那些姑娘恐怕全都相形失
了。
再说,她看起来就像个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让那些庸脂俗粉踏进她的地盘,着实是轻侮了柳烟。
知道客人已经到达,柳烟停下演奏,风情万种地起身向两位生客问安。
“柳烟向两位大爷问好。”她款款福了福,然后才抬头看向来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脸呆样的王大富,柳烟实在很想叫婢女递条巾子给他,以免随时会有口水
下,污了心爱的院落。
她的视线越过那个
口水的呆瓜,见到一名伟岸男子,第一眼看过去,柳烟惊住了。
虽然多年的青楼生涯,让柳烟早已习惯看淡一切,但这一回,她却掩不住内心澎湃汹涌的情绪反应。
幸而柳烟早早练就喜怒不形于
的功夫,这才没有在客人面前失礼。
“两位大爷是第一次与柳烟见面吧?可否请教两位贵姓?”柳烟巧笑倩兮,引领两人入座,却又忍不住偷偷多瞧了那伟岸男子一眼。
“我叫王大富,这位是连城连大爷。”王大富连忙介绍,务必要让柳烟知道哪位才是她该下功夫的对象。
之前他已经让管家先来疏通过了,现在就等着看柳烟值不值他砸下大笔银子。
“连大爷与王大爷是吗?”柳烟还是笑眯眯的,但视线始终盯着连城瞧。
柳烟并不是被连城的残疾吓着,因为她看着连城的模样与其他人无异,但她无法不盯着他瞧的原因,则是这个男人…给了她一种“大海”的感觉。
并不是说他一身海腥味,而是那张脸,那张满布伤疤、几乎教人不忍卒睹的脸庞,给了柳烟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的伤布满左脸,一道一道就像海崖边上,因多年久经海
拍打而形成严峻险恶的模样,每一道伤痕都不同,就像没有任何一座海崖会长得一样。
他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海上奇遇,也许是如此,她才觉得他份外亲切吧。
他的脸让她想到海崖,而他的眼则让她想到海洋。
有时,天黑风大,海
拍上岸的模样仿佛要将整片海都拍上来似的。黑
汹涌难测,遍目所及净是一片黑暗,深不见底,也无从测量。
他的眼就是这样。
没什么感情,也反映不出任何东西,一如难测的黑暗洋
。
无情的人本该教人害怕,像她们这种倚门卖笑的女子,所倚靠的正是客人的恩情,而无情的人也不会有回门的意愿,只能做一次生意,对青楼一点帮助也无。
所以一般的鸨儿不会对这种客人多费心,因为不管再怎么费心,客人都不会再回头,只是无端浪费自己的心力罢了。
柳烟自然也很清楚这一套,虚应了事也属家常便饭,但这回不同。罕见地,她想要多跟这个客人聊聊,而非仅仅是把酒水往客人的肚子里灌。
因为除了他让她想到大海之外,他还给了她一种熟悉感。
不过…
柳烟马上在心底摇头。不可能是那个人的!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怎么可能大剌剌面对她呢?
在相处的那一个多月里,他总是戴着面具,不分
夜,柳烟永远只能面对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她无法相信过了几个月之后,他会这么大大方方的
脸。
犹记得小湄当初对她的嘲弄,小湄坚信着,当她看到老大的真面目,一定会被吓坏的。柳烟也曾怀疑过,说不定是因为老大相貌奇丑无比,抑或着是脸上带伤,所以才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但眼前这位连城连大爷就完全不一样了。
的确,他脸上的伤痕教人不忍卒睹,但他
儿不怕人看,与老大简直是天地之别。虽然两人都生得高大,伹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进一步证明这般极端的两人有何关系。
再说,连城是高丽国的富商,怎么想也不可能跟总在海上漂
的老大有关吧?!
柳烟要自己别太多心。自从回到“醉卧美人膝”后,她总是这样,一看到稍微高大点的男人就忍不住多瞧两眼,活像是恨不得老大再出现把她掳走似的。
王大富坐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只见美人始终巧笑倩兮,绝美的容颜、温婉的笑语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
但看看受到美人殷勤招待的连城,却始终紧抿双
、不发一语,显然完全不为所动。见状,王大富急得冷汗直
,频频朝柳烟使眼色、打暗号,希望她马上施展浑身解数,将连城
得昏头转向。
发现王大富一张肥油脸净往这儿靠,柳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她也了解男人带着商场上的伙伴进红袖招有何目的,但她实在不愿意这么简单就顺了他的心…毕竟全京城敢把她柳烟当成可以随便以金钱雇佣的,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胖子了。
多少王公贵族、达官显胄砸下千金只求她一笑,见了她乖得跟什么似的,别说是指挥她做事了,就算想
她笑一笑,也没那个胆。
不过他带来的这个客人也真是奇怪,按理说贵客远道而来,对于京城里的各项新鲜玩意儿都该兴致
,就算不是来玩的,也不至于这么冷漠吧?
连城异常冷淡的反应,反倒是
起了柳烟的好胜心。
毕竟她可是名响京城的第一花魁,怎么可以让特地来见她的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
“连大爷,听说您是打北边来的,这回怎会来咱们这儿呢?”
柳烟笑眯眯地敬了一杯酒,虽然她相信这男人不会这么简单被
汤灌倒,但试一试也无妨嘛。
“经商。”连城惜字如金,只有在接过酒杯的同时,稍微抬眸瞧了柳烟一眼,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柳烟这样的美人他早已见多了。
没有任何人发现,当他再度垂眸饮酒时,眼底闪过一丝细不可闻的情感波动。
这女人真的很奇特,仿佛走到哪都能随遇而安。
她把自己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水
美人样。现在柳烟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曾辛苦渡洋的痕迹了。
绝对没有人相信,几个月前,她还坐在小孩子堆里,与他们一同清理渔获,完全不在乎一双纤纤玉手会因此受伤、变
。
“这么千里迢迢跑来经商,是做什么样的特别生意啊?”柳烟完全没有受到打击,再接再励。“除了经商没有其他目的了吗?”
“去去去,我们做什么生意,哪能随便说出来?”一听到柳烟问及
感话题,王大富马上忙不迭地挥手赶人。
他花钱买下柳烟的时间,可不是为了让旁人知晓他们的
易内容。
斑丽国的参业大王来到京城一事还没多少人知道,如果被别的商行得知,岂不是白白多了竞争对手?
“奴家失礼了,还望两位大爷见谅。我是想京城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若只顾着经商,而没空瞧一瞧京城风光,未免太过可惜。”
柳烟嫣然一笑,完美掩饰自己难得被人呼来喝去的怒火,回头她可要好好查查这个王大富究竟是哪号人物,居然这么不识相?!
但话说回来,城里的巨商富贾她就算没认识七、八成,至少也都听闻其名,唯独这个王大富,她似乎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柳烟乖顺垂眸,心底倒是已经打起坏主意。
说来,自从女飞贼退隐江湖,以及公主和番之后,京城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好玩的事了…干脆她来制造点话题,好好热闹一番。
在那几个好玩的丫头陆续嫁人之后,她已经闷了好段时间,眼下既然有个自愿上门的傻瓜,若不把握这个大好机会,她岂不是会无聊死?
************
数
后
虽然没兴趣多理会王大富,但这
,柳烟还是接受了他的邀约,原因无他,因为这是个与连城见面的好机会。
柳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居然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在意。
这绝不是因为他的身分特殊,毕竟富商巨贾她还看得不够多吗?就算是一方霸主其实也没那么希罕,但奇妙的是,柳烟就是对连城这个人格外在意。
微妙的熟悉感让她忍不住想一再亲近,这么做或许有些打坏行情,尤其是对那些知晓她待客方式的人来说,更是奇怪。
但是奇怪又何妨。
人生苦短,柳烟只想把握当下,否则哪
天地变
、熟悉的一切瞬间远离,那可就后悔莫及啰。
这样的事她已经遇过三回了。
第一次,是她被卖到“醉卧美人膝”;第二次则是被老大掳走;最后,当她几乎已经习惯了岛上的生活,她又被送回“醉卧美人膝”…
这三次的教训让柳烟知道…你永远都不晓得自己的生活何时会起变化,所以与其裹足不前,不如即想即行还比较痛快。
这
的游玩是在湖上泛舟,由于“醉卧美人膝”是傍水而居,有时为了招揽客人也会特别出动花舫,让姑娘们站在船边各
竞妍,藉以吸引客人上门。
以往因为恐水症的缘故,柳烟从未上过花舫,还以为今
的活动也不过如此,所以当她看到一条小船停在她的凉亭前面时,着实吓了一跳。
小船是由一名老渔夫
桨,待柳烟领着丫环上船后马上启航。船上只有他们三人,柳烟正觉得奇怪时,一座美仑美奂的船坞出现在眼前。
码头旁一名伟岸男子背光而立,柳烟甚至不需要去细看,就可以确定那是连城。
他居然特地出来
接?柳烟挑了挑眉,不知为何心中居然一阵暗喜。
连城定定瞧着小船由远至近,柳烟就站在船首,气定神闲、
角带笑,仿佛非常享受扑面而来的清风。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绝对无法想像她能够这般轻松自在地搭船,看来她的恐水症已经治好了。
连城有些感慨,远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她不断改变着,仿佛他只要一阵子没见着,她就又会有些变化。
只是,现在连城已经了解了。
不论她外在的行为举止变了多少,在她的内心深处,他所珍爱的小女孩一直都在那里。那个坚强、有勇气、总是为他人设想的小女孩一直都在。
这一回,他将要风风光光地
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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