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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晨光乍现,不一会儿,玄武大街又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龙门客栈的木门刚开,起得早的客人们,也纷纷上门,大厅里热热闹闹,店小二响亮的招呼着,勤快的点菜送菜。

 客栈后方的莲花阁,却是安安静静。

 朝阳透过雕花窗棂,迤逦进室内。

 纱帐之下,有了些许动静。

 薄薄的丝被,覆盖在身段曼妙的娇躯上,那若隐若现的曲线,比体时更为动人。

 龙无双眨了眨眼,从睡梦中醒来。她卧在上,慵懒的伸手,抚过身旁的枕头、被褥。

 不论是枕头还是被褥,都是凉冷的。昨夜睡在这儿的公孙明德,肯定是天还没亮,就穿回朝服,赶着上朝去了。

 她的手在丝绸上游走,感受那儿的冰凉,半晌之后才懒洋洋的起身,坐在上伸了个懒,姿态恍若餍足的猫儿。

 守在门外的丫环,都是伺候她多年的,早已摸她的习惯,一听见房内有动静,马上轻敲房门,说道:“无双姑娘,浴水已经准备妥当了。”

 “送进来吧!”

 房门一开,几个灵巧的丫环,提着一桶桶热腾腾的浴水,倒进芙蓉窗花前,一个七尺来长、由黄杨木所做,纹理细腻的浴盆中。

 她娇慵的进了浴盆,在金色的阳光下沐浴,还调皮的伸出脚,搁在浴盆边缘,用圆润粉红的脚趾,跟晨光嬉戏着。

 “无双姑娘,早膳已经备妥了。”

 “送到特等席去,我要在那里吃。”

 “是。”

 一个丫环匆匆奔出去张罗,其余的丫环们,则是侍候她起身穿衣。

 天候正冷,虽说这会儿是晴天,但说不定中午就会下雪。丫环们捧出一袭缇花绢衫,与银鼠皮裙,再为她穿上纯黑的狐裘。

 穿妥衣裙后,龙无双慢条斯理的走到前厅,提裙往二楼的特等席走去。

 特等席里,不但有精致可口的早膳,还有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无双,早啊!”罗梦微笑着。

 “你这么闲啊,一早就来我这儿?”龙无双坐了下来,往四周瞧了一瞧。“今天,你家的沈大总管,没当跟虫了吗?”

 “案子都让你破了,黑虎帮众也让相爷抓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罗梦淡淡说道,从丫环手里,接过一盒包装精美的锦盒。“来,你瞧瞧这个。”

 龙无双好奇的凑过来。

 “是什么东西?”

 “鲍鱼。”

 她眼睛一亮。“喔?”

 罗梦轻挥了挥手,丫环马上明白过来,仔细拆开锦盒。“昨儿个,有客人送来这盒礼物,我爹爹说他不吃这个,还不如借花献佛,拿来送你。”

 锦盒拆开,几颗澄黄如金的鲍鱼,颗颗都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整整齐齐的排在绸缎上头。龙无双脸色一喜,马上笑逐颜开。

 “唉啊,这不是黄金鲍吗?”这种鲍鱼,数量极少,要长到这么大,更是极为难得。“这份礼太贵重了,我得找一天,亲自去跟你爹爹道谢。”

 “不用了,你可是护国公主,他老人家可领受不起呢!”罗梦调侃着。

 “你少来这套。”龙无双心情好极了,也不跟好友计较,转头吩咐丫环。“把这些黄金鲍交给大厨。然后,再多备一份早膳来。”

 “不用了,我用过早膳才出来的。”

 龙无双闻言,改口再代。“那就上碗燕窝吧!”

 “是。”丫环接过鲍鱼,轻巧的退了下去。

 罗梦面带微笑,打量着心情愉悦的好友,柔声说道:“无双,我方才过来时,正巧经过唐家,瞧见了十九跟她夫婿呢!”

 “喔,是吗?”她端起茶碗,掀起碗盖,轻拨着碗里细如银针的茶叶,嘴角弯弯的问:“他们夫俩还好吧?”

 “你问的是方才,还是这一阵子?”

 “有差别吗?”她嘴角更弯了些。

 “的确没差。”

 罗梦接下丫环送上的燕窝,瞅着好友,浅笑说道:“这阵子,唐家夫闹得可厉害了。”

 “是吗?”龙无双眨了眨眼。“为什么?”

 罗梦意味深长的笑瞧着她。

 “因为,外头谣言满天飞,说是唐家姑爷,跟花魁楚怜怜情深意浓,却相见恨晚。”

 “原来如此。”龙无双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罗梦继续说道:“七之前,唐家夫妇在街上巧遇花魁。楚怜怜一见到宫清颺,含情脉脉的下一滴情泪,随即掉头离去。”

 楚怜怜的一举一动,外加那滴泪,恰巧证实了漫天飞的谣言,气得脾气火爆的唐十九,当着满街的人,就质问起宫清颺。接着,才说不到几句话,唐十九就挥着手里的木棹,追着宫清颺猛打。

 “唉啊,不会吧!”龙无双装腔作势,满脸惊讶的说道。“我家那位大掌柜,噢,不不不,该说是我家那位『前任』的大掌柜,对十九可是一往情深,怎么会对十九不忠呢?”她嘴里帮宫清颺说话,眼底眉梢,却都带着报仇后的愉快微笑。

 罗梦瞧着她,虽然心里早有了底,却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你在作怪?”

 “一点点喽!”她微笑着,挑眉回道。

 哼,小女子说到做到,说要报仇,就一定会报仇!她早就说过,会好好“回敬”宫清颺的!

 结识楚怜怜后,她暗中送去一封信跟为数不少的黄金。楚怜怜看完信后,承诺依计行事,却把黄金都退了回来,说是朋友相助,不用耗费这些钱。

 之后,她一边查案,也不忘一边派人四处散播谣言,存心就是要恶整那个在她新婚夜,藉口合约期满,故意违背她的意思,把葯换成葯的宫清颺!

 这件事情,她可是保密到家,连十九都蒙在鼓里。

 她深知十九的脾气,虽然火爆,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发现查无实证,就不会再怪罪丈夫。只是,在地发火的这段时间里,可有宫清颺好受的了!

 罗梦舀着碗里的燕窝,轻笑着摇了摇头,看不出对这桩“复仇行动”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騒动。

 “又怎么了?”龙无双推开窗棂,往下望去。

 唔,该不会是宫清颺,识破了她的诡计,正要登门来算帐吧?!

 楼下的店小二,扬声喊道:“老板娘,有人送来一块匾额!”

 龙无双一听,脸色乍变。

 不会吧!

 他真的派人送匾额来了?

 上头写的会是她讨来的“甘拜下风”还是…

 “是谁送的匾额?”罗梦好奇的问。

 “公孙明德。”

 “他送匾额给你?”罗梦挑眉。“为什么?”

 龙无双有些忐忑,却还是期望那家伙良心未泯。好面子的她,硬着头皮,跟好友说道…

 “因为有我提供的线索,他才能尽速破案啊!”说完,提起绸裙,就往楼下走去。

 罗梦跟在后头,好奇的问:“他写了什么?”

 她咬着瓣,逞强的回答。

 “甘拜下风。”她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大厅,走到门口,直直走到门外马车上,那块被红布遮住的匾额前,手一掀,映入眼帘的却是…

 龙门珍馐

 四个银钩铁划的大字,刻在匾额上,左下方还有公孙明德的落款。

 龙无双瞪着那四个字,整个人僵如木石。

 那个死没良心的!她怎能期待公孙明德良心未泯?他的良心,大概早八百年前,就被狗给啃了!

 “龙门珍馐?”罗梦念了一遍,望着好友问:“现在,是相爷写错,还是你记错。或者,是我听错,或是看错了?”她一脸莞尔,轻而易举就猜出,这四个字另有所指。

 “是他写错了!”龙无双气急败坏,被那四个字得火冒三丈,一掌就劈了出去。

 啪啦一声,匾额被劈成两半。

 “来人啊,把这些废材全拿去厨房里,给我当柴烧了!”她咬牙切齿,气恼的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写错就写错,退回去请师傅重刻不就行了,怎么劈了呢?”罗梦瞧着被劈成两半的匾额,盈盈跟了过去。

 龙无双红了脸,不回她的问题,反倒朝客栈里的小二们跺脚开火。“你们一个一个,都站在那里做什么?不会动啊?死人啊?没听到我说的话啊?快把门口的废柴拿去烧了呀!”

 一干人等闻言,这才匆匆跑到前头,忙着扛起匾额。只是,还没把破匾额拖下马车,后头就又再来了一辆。

 马车后头,同样有着一块匾额。

 “无、无双姑娘,又来了耶!”店小二心惊胆战的报告。

 “给我劈了。”

 “但是,这是相爷送的匾额…”

 “我叫你们劈,你们就尽管劈了。只是劈一块匾额,有这么难吗?”

 “但是…”

 “还有什么但是?!”她火冒三丈的问。

 店小二低着头,满脸委屈。“不只一块啊!”她猛地抬起头来,赫然发现,门口竟排了一整排的马车,少说也有七、八辆,每一辆马车后头,都放着一块匾额,匾额上都是那四个大字…

 龙门珍馐

 她气得七窍生烟,跺着脚喊道:“劈了劈了,不管多少,全给我劈了!”

 店小二们却满脸为难,没人敢动。

 不是他们不听令,只是这匾额可是相爷送的,上头还有落款,大伙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真的把匾额劈了呢?

 龙无双更气了。

 “全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见没人上前来,她气红了眼,开口喊道:“黑脸的!黑脸的…”

 她这边一喊,早看见门口騒动的铁索,这才慢慢走了过来。

 “黑脸的,把这些匾额全给我劈了!”

 铁索动作缓慢,沉着一张脸,看来就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你摆那什么脸?好,你们都没胆,我自己来!”她更恼更火,一个箭步冲上前,起铁索间的大刀,反身就往那些匾额砍去。

 岂料,那把大刀重得很,光是举起刀子,就已经让她累得气吁吁。靠着心头的怒气,她用尽吃的力气,劈了又劈,直劈到第五块匾额时,就已经累得抬不起刀。

 等到九块匾额全劈完,她已经累得手脚发软,只能拄着大刀,频频气了。

 谁知道,在这当口,竟又来了一辆马车、一块匾额。

 这会儿可是匾额店的老板,亲自送上门来的。

 “该死!”她喃喃骂着,拖着那把大刀,艰难的走到了马车前。

 唧…

 唧…

 唧…

 乌黑的大刀,在地上拖行着,发出刺耳的声音,还不时冒出火花。

 她不等老板把布拉开,就深一口气,举起大刀,奋力的砍了下去…

 锵!响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这回,匾额没半点损伤,倒是龙无双被震得双手发麻,手中的乌黑大刀,因为强烈的反震力,竟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眼见大刀咻咻咻的飞转,众人惊呼出声,躲的躲、逃的逃,就怕大刀不长眼,会削了哪个倒楣鬼的脑袋。

 站在一旁的铁索,脚一点地,瞬间就跃上半空,单手一握,就稳稳的抓回自个儿的刀。

 匾额店的老板,还以为龙无双刚刚那一刀,是在测试匾额的硬度,连忙上前解释。

 “夫人,相爷今儿个一早,天还未亮时,便来找老朽下订的。这块匾额是寒铁所铸,夫人大可放心,绝对可保百年不坏!”

 百年不坏?!

 轰!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像是炸开一朵烟花似的,炸得她眼前发黑,也气得她险些不过气来。

 老板没有发现她神色不对,迳自把被砍成两半的布条收妥,殷勤客气的又说:“夫人,相爷代过,一定要您亲自收下这份礼。”

 “不收!”

 “啊?”

 “啊什么啊?我、不、收!”她转过身去,朝着铁索一指。“你,把它拿去火炉里,给我融了它!”

 吩咐完毕后,她一挥袖子,气得双颊红润润的,连客栈也不回去了,转身就往相爷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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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地冻。

 白雪接连几,下下停停,在街上积了厚厚一层,教人有些举步维艰。

 不过,这么一点点小困难,当然是挡不住火冒三丈的龙无双。她回到相爷府,走到两人居住的楼房前,却不肯回房,就这么站在门前,瞪着纷飞的白雪,等着公孙明德。

 他才—进新房院落,就瞧见她了。

 也不知是气着了,还是冻着了,她的脸泛着鲜明的红晕,一双星子般的双眸,炯炯的直瞪着他。

 乍看之下,裏着黑狐裘的她,简直就像是黑狐幻化成的狐

 一见他进门,美丽的狐就怒气冲冲的质问。

 “公孙明德,你让人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匾额啊,不是你要的吗?”他脸上波澜不兴的回问,脚下未停,继续往房里走去。

 “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那四个字!”她气得握紧了拳,愤愤追了上去。

 “不是哪四个字?”他推门走进屋里,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衣袍。

 “就龙门…”发现自己上当,她马上住了口,不肯说出那四个字。

 “龙门什么?”他没回头看她,只是迳自去身上朝服。

 “你知道是什么!”她既恼又羞,悄悄挪开视线。

 虽然说,两人成为夫,已有一、两个月了,可突然见到他衣服,还是让她红了脸。只是,她脾气倔,又不肯退让,只得继续站在原地,尽量假装根本不在意。

 “你不服输,我也认了。你心不甘、情不愿的,改送那几个字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你要我送匾额,我也送了,何来心不甘、情不愿之说?”

 “你要是心甘情愿,有胆就别改字啊!”她跺脚直骂。

 “就我记忆所及,你昨晚对这四个字,不也满意的吗?”

 “我才没有!”她羞红着脸,愈说愈是生气。

 鲍孙明德在这之中,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套上灰色的衣袍,绑上衣带,再顺好衣襟,穿戴妥当之后,才转头看着她。

 “刑部从牢里借提了犯人,尚书大人还在等着我过去,共同审讯人犯。我只是空回来换衣服,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语毕,他也不等她的回答,便走出卧房,穿过小厅,推门走了出去。

 “什么叫做等你晚上回来再说?公孙明德、公孙明德…”她追上去,小小的鞋印,追着大大的鞋印,在雪地里印得格外清楚。

 鲍孙明德却连头也不回,对身后的呼喊,完全置若罔闻,仍旧直直朝着门口走去。

 终于,气昏头的她,再也受不了他的忽略,弯身抓起路旁的雪块,瞄准着他的后脑勺,用尽力气就扔了过去。

 谁知道,他脚下不停,也没回头,只是脑袋往左一偏,就闪过了那雪块。

 雪块出手的瞬间,她心里原本还闪过一丝担忧,就怕真的砸到了他。但是,眼见他竟然闪过,心下莫名更气,当下又抓握起另一颗雪球,再度瞄准,朝他丢出去。

 这个男人的背后,活像是也长了眼似的。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公孙明德再度偏头,轻而易举又闪过一次攻击。

 她就是不信

 又一颗雪球出手、又再一次被他闪过。

 龙无双气得蹲下来,双手都抓着雪球,没头没脑的朝他扔。公孙明德竟然左闪右躲,每一颗都轻易闪过,脚下依然未停。

 几次都丢不中,她气得大喊。

 “你有胆就给我站住!”

 鲍孙明德闻言,竟真的站定不动。

 哼。算他识相!

 这回,她眯着眼儿、咬着,仔细瞄准他的脑袋,确定绝对能够得手后,才把手里的雪球,用力扔了出去。

 鲍孙明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雪球近的最后一刹那,他才陡然回身,一掌接住那颗雪球。

 击再度落空,她倒了口气,气得直跺脚。“你怎么可以接?”

 他眯眼看着她。

 “不要像三岁娃儿一样无理取闹。”

 三岁娃儿?

 无理取闹?

 龙无双瞪大了眼,气得要无赖的道:“我就是像三岁娃儿、我就是要无理取闹,不然你想怎样?咬我吗?”

 她有恃无恐的朝他近,仰起小脸,嚣张的直喊:“来啊,咬我啊咬我啊咬我啊…”无底的黑眸,静静望着那凑到眼前来挑衅的小女人。下一瞬间,他伸出手,猛地将她拉进怀里,狠狠吻住她的

 被吻得措手不及,龙无双瞪大了眼,跟着马上挣扎起来,小手猛槌他的口。只是,早已习惯他抚触的身子,却因为他的气息、他吻她的方式,逐渐逐渐的酥软无力。

 好不容易,当他终于松开她时,她满腔的怒火老早全都烟消云散,只能望着他,结结巴巴的质问:“你你你…你做什么?”

 鲍孙明德挑眉,拇指抚过她被吻得微肿的红

 “你不是要我咬你吗?”

 龙无双满脸通红,张开了小嘴,却不知该回辩些什么。

 瞧她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他嘴角一勾,低首蜻蜒点水的又偷了她一个吻,大手轻捏着她的下巴,代道:“在家里等我。”

 然后,他才转身离开。

 她呆愣在原处,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后,她才腿儿一软,坐倒在雪地上。

 雪地严寒,她该觉得冷。

 鲍孙明德送了那块匾额,她该觉得气。

 只是,这会儿,她非但不觉得冷,竟也不觉得气。

 她坐在雪地里,抚着火烫的双颊,脑海里头,却全是他方才那昙花一现,教人为之怦然心动的珍稀笑容。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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