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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常得富听咏善音调冷冽,不敢随便开口,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是。”只管屏息敛眉等着咏善的吩咐。

 果然,过了一会,咏善又开口了“太子殿是什么地方?他说跪就跪?他不肯走,你找两个侍卫,给我把他绑起来,送去淑妃宫。”

 常得富又是一声“是”等了一会,又轻声问:“殿下腿伤疼痛,要是药汤没用,不如找个人推拿一下足底道?听说也是可以怯疼的。”

 咏善不置可否“嗯”了一下。

 常得富领命去了,不一会回来禀报“咏临殿下已经被带回去淑妃宫了。”他跟随咏善的日子不短,知道咏善不苟言笑,讨厌下人多嘴多舌,聪明地没有再张嘴,静静退出门外。

 又有人影无声无息地走到侧隔着帘子跪下,伸入一双晶莹美丽的手,捏住咏善的足底,为他细心按摩,劲道柔适中,居然真的让咏善觉得疼痛似有缓解。

 咏善惬意地呻一声:心里微跳,忽觉不妥,猛然坐起,把上的垂帘一掀,低声惊道:“母亲?”

 跪在侧为咏善拿捏的人正是淑妃,一身华美宫装,漆黑油亮的浓发挽了一个贵妃髻,显然经过一番精心打扮而来。一边伸手为咏善轻轻按摩着脚底,一边抬头浅笑道:“怎么?疼得好点了没有?”

 “母亲快请起来。”咏善拉住淑妃的手,锁起眉道:“快起来。母亲怎么跪在儿子下?”

 淑妃却丝毫不动,嘴角一扯,苦涩的笑容涟漪般在脸上泛开“你已经贵为太子,咏临的命拽在你的手中。母亲不跪你,又去跪谁?”

 “咏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绝不会传出去。母亲快起来,别这么跪着,儿子受不起。”咏善挪脚下,去扶淑妃。他腿上伤势严重,这一挪动,伤口撕裂般一阵揪心地疼,顿时冷汗直,勉强忍着疼对淑妃道:“咏临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怎么会不顾他的性命?”

 淑妃听了这句,才站了起来,坐在边。见咏善额头上都是冷汗,也吓了一跳,亲自用衣袖帮他拭了拭,关切道:“疼得这么厉害?母亲宫里面有药,要他们拿过来…”

 咏善摇头“不用了,疼一疼就会过去。人来人往的拿药,事情反而容易闹大。”

 淑妃昨夜教训了咏临一顿,后来发现咏临间那块瘀青,又觉心疼,也不暗怪咏善下脚太狠。

 现在见了咏善这样,又对咏临恨得牙“这个咏临,真是该死。就这么一个哥哥,也动刀动的,要是真把你伤得重了,他一辈子都要悔侮肠子。”

 咏善半晌没作声,后来才面无表情地道:“我昨天也把他踢得狠了。母亲记得找人给他敷点药,下雪的时候别再满皇宫地跑。伤上加风寒,那可不好玩。”

 “母亲知道。”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咏善背倚头靠着,腿伤的疼竟是没有停过,他也不作声,默默忍着。

 淑妃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手,为他擦额上渗出的细密的冷汗。

 房中似乎越来越闷,教人气都不过来。

 咏善垂下眼帘,将黑曜石般的眼睛藏起了一半,低声道:“母亲回宫吧。咏临的事,您不用担心。”

 “能不担心吗?”淑妃叹了一口气“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内惩院里只有你们三个人,但难保有人看出蛛丝马迹。这么大的皇宫,到处都是眼睛,你以为真的可以瞒得过?我也希望可以瞒过去,但是不管怎么说,必须未雨绸缪,想一想事情败时候的退路。”

 “退路?”咏善忽然冷笑,看向淑妃,一双眼眸骤然间寒若利剑“原来母亲已经为儿子想好退路了,不,是为咏临。”

 “是为你们两兄弟。”淑妃直他的目光,冷冷回了一句。刹那间,神态间才显出和咏善如出一辙的倔傲无情,活生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母子骨,一字一顿道:“伤害太子,无论如何只有处死一途。你腿上的伤来得不明不白,只要谨妃那边得知消息,请个太医过来,稍作检验就可以看出是兵刀所伤,到时候,你要对你父皇怎么代?当时内惩院中只有三个人,到底是谁刺伤了你?咏临,还是咏棋?”

 “咏临。”

 “不,是咏棋。”淑妃抓住咏善的手,紧紧的,一丝也不肯松劲,死命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是哀求,又仿佛是警告“咏棋才是最适合的人选。他被押回受审,恨你将他的太子位取而代之,所以含恨伤你。而你呢,你对他还有兄弟之情,不忍心置他于死地,所以隐而不报。将来要是事情隐瞒不住,被人发现你的伤,就用这个说法。咏善,这样的太子,才是你父皇心目中的好太子。用咏棋抵罪,不但可以救你亲弟弟命,还会让你有最好的说辞,只是…”

 “只是动手的是咏临。”

 淑妃脸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咏善腿上疼不可当,目光此刻却异常淡远,也不望向淑妃,只是轻轻把嘴角往上一扯“要是事情败了,我就和父皇说,动手的,是咏临。母亲,这不是实情吗?”

 “你…”淑妃原本紧紧握着他的手,此刻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蓦然扔开他的手,站起来连退两步,惊疑不定地审视着他,压抑着急剧的呼吸,宛如心碎般低声道:“你…你这是要母亲死…”

 咏善毕竟只有十几岁,终不忍听她如此凄切的声音,把眼睛垂下,很久才缓缓道:“你要咏棋死,也就是要我死。母亲,你真这么不喜爱我吗?”情不自,竟长长叹了一声。

 淑妃本来恨极,听他这一声长叹,仿佛一生一世的郁结惆怅都尽积在其中,只觉得像人在无边无际的海中,辛酸无奈,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眉目鼻梁都和咏临一模一样,除了表情从没有咏临顽皮可爱之外,又有什么地方不及咏临?

 不由心肠骤软,走前两步,缓缓在头坐下,居然一伸手,把咏善的肩膀轻轻搂住,柔声道:“傻孩子,母亲怎么会不喜爱你?我只担心你忘了这里是皇宫,所谓情爱,在别的地方或许珍贵,在皇宫里,却一钱不值。就算你为了咏棋牺牲所有,牺牲你的太子位,牺牲咏临,牺牲母亲,甚至牺牲你自己,到头来,也只剩一地心碎。”

 咏临从小被淑妃这样亲昵拥抱的次数数之不尽,但对于咏善来说,却少之又少。

 他被淑妃轻轻拥着,心窝里一阵暖意直往四肢百骸里游走,不由自主地反握了淑妃的手,轻轻一捏“母亲放心吧。动手的不是咏棋,也不是咏临,是我自己。”

 淑妃听这话没头没脑,微觉诧异,刚想仔细问,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至内,传了过来。

 常得富小跑进来,脸上带了一丝不安“殿下,淑妃娘娘,咏升殿下带着陈太医来了。”

 “太医?”淑妃蓦然站起,失声低呼。常得富还未说话,咏升和陈太医已经到了门前,大模大样直接跨进咏善的太子寝房。

 两人显然是匆匆赶来,外面天色刚亮,风还很大,咏升却走得满额都是热汗,一进门,随手解了身上的貂皮大裘,递给门外伺候的太监,故作亲热道:“刚起来就听说太子殿下受伤了,把母亲和弟弟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太子殿下的身体是国之根本,要是有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好?我想这事不能马虎,今天一早去禀明父皇,父皇立即命陈太医过来为太子疗伤。太子殿下也真是的,怎么受了伤也不传太医,把我们担心死了。”

 一边说,一边走,已经走到咏善前,见了一身宫装的淑妃,潇洒地行了一个礼“娘娘也在?”又出奇怪的神色“娘娘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会是连娘娘也受伤了吧?”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淑妃看着老态龙钟的陈太医拎着太医专用的小药箱,心里一阵跳。

 这老东西在太医院任职三十七年,向来以为人刚正著称,真正是个油盐不浸,水火不侵的货。今天如果来的是旁人,或许可以稍做功夫,打点着要他不要说话,怎么偏偏来的是这个老古板?

 她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一丝不显,稳重安详地缓缓在边坐下,对咏升冷冷道:“你心里如果真有太子殿下,也不会未得允许就闯太子殿了。”

 咏升似乎早就得到谨妃教导,只管笑嘻嘻应对“淑妃娘娘错怪我了。我是奉父皇的旨意过来的,怎么是闯?”

 咏善自从咏升进门,就一直静静打量着他,眸光深远难测。见淑妃还要说话,咏善话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父皇理万机,何必惊动他老人家?”转头对向他磕头请安的陈太医温言道:“起来吧。你年纪大了,以后见了本太子不必磕头。”微微笑了笑。

 他平常严肃深沉,冷硬无情是出了名的。这一笑,却如平湖秋波般和暖,显得格外温文宽仁。

 陈太医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又向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皇上命下官来为太子殿下诊伤,请问太子殿下伤口在何处,为何所伤?”

 咏升在一旁道:“伤口应该是在大腿,听说是被刺伤的吧?”

 “胡说,”咏善训了咏升一句,语气却并不严厉,脸上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容“要是有刺客,早就禀报父皇,闭城门大肆搜捕了。伤口确实在腿上,不过原因嘛…”

 他看着陈太医,角那一抹懒洋洋的笑容极冷,开口道:“说出来实在有些丢面子,我去内惩院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巧雪里有些断了的枯竹朝上支着,一截进了腿侧。意外之伤,常得富又是懂得药理的,就没有惊动太医院。”

 咏升显然得到确凿消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听了咏善一番说辞,故意皱眉道:“竹子?怎么我听说是刺伤的呢?不管怎么说,伤口一看便知,太子殿下身体要紧,请陈太医看看伤口吧。”

 淑妃看着陈太医颤巍巍向前,犹如被猫爪子挠心一样,坐立不安。暗地里拿眼睛瞥咏升,恨不得把这个蠢货连同他母亲一同死。

 咏善没怎么作声,歪靠在上。

 常得富在一旁伺候,也是一脸肃穆,见咏善脸上发白,料想他躺得不舒服,连忙拿了个小软枕过来垫在他下,又蹑到头另一边,轻手轻脚为咏善肩。

 一边殷勤伺候,一边斜眼去看陈太医。

 陈太医半跪在侧,请示过咏善,将他下衣起,解下小,大腿上果然包扎了密密一层白纱布。

 陈太医一看,便恭谨道:“殿下见谅,下官要解开纱布,看过伤口,才可以开方医治。”

 淑妃心里凛然,忍不住道:“太医今天是怎么了?伤口好不容易包裹好,正应该精心调养,贸然打开,不是让太子受疼吗?医者父母心,太医只为了看一个无足轻重的伤口,为了给自己差,就忍心置太子的痛楚于不顾?”

 “娘娘说对了,下官是为了差。”陈太医半跪着,纹丝不动,昏黄的老眼向上一瞥,一闪而过的眸光竟有几分犀利,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声调“下官奉旨而来,皇上的差事,天下谁敢敷衍?”

 淑妃被他一顶大帽子下来,顿时喉咙一噎。

 咏升看在眼里,得意不已,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

 陈太医又转头去看咏善“殿下,下官要解开纱布了。会有点疼,请殿下稍做忍耐。”

 咏善略略皱眉,随即释然“要解就解吧,长痛不如短痛。”看了淑妃一眼。

 陈太医应了一声,果然小心翼翼动起手来。

 淑妃心跳加快,紧张地捏紧自己的衣袖。

 咏善虽然表面冷漠,但对弟弟咏临其实一向照顾有加,每到要命关头,都是护着咏临的。

 但他又舍不得牺牲咏棋。

 这孩子,难道竟有别的傻想头?

 想到这里,淑妃更加不安,再也坐不住,站起来移到陈太医身后,关切地看着。

 纱布一层一层解开,开始几层还是洁白无瑕,到了后面的,都渗着鲜血,可见伤得颇重。

 淑妃看得心惊瞻颤:心里又骂咏临,这死小子,把哥哥伤成这样。

 最后一层纱布终于揭开。

 伤口了出来。

 淑妃惊呼一声。

 咏善腿上的伤口极不匀整,皮外翻,血模糊一片,在外面的呈现一点白色,显得异常可怕。

 陈太医也被吓了一跳,悚然道:“殿下伤得不轻,怎么可以不通知太医院?内惩院这竹子惹祸不少。”

 “竹子?”咏升心生不祥之兆,从椅上一跳而起,凑过来看,狐疑地问:“陈太医,太子殿下真是被竹子弄伤的?”

 “咏升殿下看伤口便知。这伤口里面还有存留的竹层,难怪会疼痛难忍。”陈太医打开随身的小药箱,取出工具,为咏善挑走伤口里的竹层。

 咏升下死劲盯着那可怕的伤口,企图从上面找出一点刀刀刺伤的痕迹来。但刀口小,竹子大,一个小小的伤口上覆盖了一个更大的伤口,哪里还能看出什么。

 常得富本来正为咏善肩,这时候小跑到边,扑通跪了下来,磕头认罪“小的该死,昨夜烛光摇晃,小的眼睛又不好使,昨天为殿下包扎时,竟还留了竹层在里面。小的该死!”

 “起来吧。”咏善一边咬牙忍疼,哼了一声“这时候谁有功夫怪你?帮我擦擦额头的汗。”

 常得富松了一口气,赶紧跑起来为他仔细擦汗。

 陈太医为咏善挑刺,淑妃在后面看得浑身冷汗,毕竟是亲生儿子,看着他腿上血模糊,淑妃肠子都要在一起了。膝盖发软,向后趔趄一步,转身就往外跑,倚着门柱,一手捂着嘴“哇”地吐了一地。

 胃里连酸水都吐尽了,才好不容易止住。自然有宫女太监们捧热水巾过来伺候。

 淑妃吐个干净,才脚下发虚地回去看望咏善。

 幸亏陈太医年纪老是老,一双手却很利落,已经挑好刺,敷了药,正在用白纱包扎。

 不过片刻,就已包扎完毕,站起来向咏善和淑妃行礼,禀道:“太子的伤是竹刺伤。现在伤口已经包裹好,方子下宫开了,再叫太医院煎好送过来。下官还要向皇上复命,先告辞了。”

 咏升得意而来,扫兴而归,知道大事不妙,哪里还敢逗留,连忙请辞,跟着陈太医一起溜了。

 常得富恭恭敬敬地送他们出太子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咏善、淑妃。

 咏善被折腾得脸色苍白,见淑妃似乎失魂落魄,却笑了起来“母亲瞻不比从前了。记得从前萧妃意图毒害父皇,父皇大怒,判萧妃凌迟处死,还责令后宫众妃皇子一起观刑。那次血溅遍地,吓昏了不少妃子,只有母亲和丽妃由始至终站得稳稳当当。怎么今天只是看了一点点血,就吐成这样?”

 淑妃深深看他一眼,叹道:“等你后有了自己的儿子,自然知道别人的血和自己儿子的血有什么不同了。那是怎样一种滋味,你将来终会明白。”

 咏善怔了一怔,半晌,也叹了一声。

 “不必等到那个时候。这种滋味,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不知是否伤后虚弱,他的声音低到了极点,几乎微不可闻“母亲,我把咏棋烫伤了…用烧红的金如意…”

 淑妃一颤。

 她伸出双手,仿佛想搂住咏善。

 咏善却猛然别过脸,伏在上,用撕破似的嗓子,像受伤后疼痛难忍的野兽一样痛哭起来。

 皇宫内福祸只在旦夕,咏升匆匆忙忙在御前密告,结果太医证实确实只是竹伤,让咏升在父皇面前丢了一个大脸,连带着谨妃也心惊胆颤,生怕被咏善反咬一口,在咏升头上安一个“妄言”的罪名。

 不枓,不但在太子殿养伤的咏善毫无动静,连皇上也没怎么生气,过了几天,居然还下了一道圣旨,说“太子养伤期间,琐碎国务也需照料”命令“皇子咏升稍作辅助理事,以为锤炼”

 咏升又惊又喜,这次可是因祸得福,虽然没有害了咏善等人,却有好运从天而降,居然藉此机会捞到了参与国家政事的机会。

 于是太子养伤,五皇子开始管些小小外事。

 谣传新太子遇刺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咏善这次血不少,伤在腿上,后来伤口又被竹子了进去。虽然从小练习武艺,筋强骨壮,这么折腾下来,第二天伤口就开始发炎。

 他生好强,又担心消息传到父皇耳里,如果再次追究起来,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大祸,所以不许常得富向上禀告,只按时把太医院送来的汤药一口喝干,还逞强坐在上熬夜看前面送过来的琐事奏报。

 这样耽搁几天,伤口没全好,又添了发热症状,口干舌燥,喝多少水都不管用,再隔两三,竟然连坐起来都勉强了。

 常得富这个时候才知道真的糟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一开始就报上去,当然没有什么大事。

 现在太子病成这样,忽然上报,必定惊动皇上。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来想去,最后匆匆去见淑妃。淑妃听了,惊得连轿子都来不及叫人准备,披着一袭斗篷就冒着雪匆匆赶到太子殿,往边一瞅,咏善满脸热得通红,轮廓却直瘦下去不少。

 淑妃又伤心又气愤,当场就指着常得富骂“混账东西!太子千金之躯,何等尊贵,你们就这样糟蹋?病了几天了,居然连本宫都敢不告诉?他说不报就不报吗?要是咏善有个三长两短,不需皇上下旨,本宫就先剐了你!”

 咏善病中昏昏睡,听见淑妃骂人,勉强睁开眼睛“母亲,儿子只是头有点发热,过两天就好了。”

 淑妃看见咏善醒了,赶紧伏下,柔声道:“咏善,你身上不舒服,不要开口说话劳神,母亲把上个月你父皇赏的千年老山蓼带了来,已经吩咐他们下去熬了。”伸手轻触咏善的额头,热如烙铁,惊得她把手往后一缩。

 咏善恍惚一笑,还没开口,前又闪出一个人影,居然是咏临,一脸愧疚道:“哥,我…我…我错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前,抱住他一只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哥哥不要生气,好生养病。等哥哥病好了,要打要杀都随哥哥。”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咏善没想到他还有胆子过来,蓦然一怔,想一想他在内惩院无法无天,和自己当面对着干,拔刀子扎人的时候下手半点也不留情,顿时怒火不打一处来,正要把他的手狠狠甩开,目光所到之处,却看见淑妃一脸殷切地盯着他,眼中满是哀求之意。他愕了一瞬,心中就微微叹了一声,再看咏临,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哭得孩子似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向下滚,确实悔恨到了极点,心里又是一软。

 他冷冷瞅着咏临,隔了片刻,才有气无力地道…这么冷的天,还跪在地上。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母亲白疼你了。起来吧。”

 咏临一刀伤了咏善,连着几个晚上都睡不着,现在见到一向身强体壮的哥哥为了自己病成这样,更是难过,一哭就停不下来。咏善开了口,他也没听清楚,只管继续抱着咏善的手哭,淑妃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斥道:“还哭什么?哥哥已经不生你的气了。他正生病呢,你别在这里吵他。”

 咏临一想也对,赶紧举起袖子往哭得漉漉的脸上一抹,乖乖闭了嘴。

 不一会参汤熬好送了上来,淑妃嫌宫女们笨手笨脚,亲自坐在前端碗去喂,咏临正想找机会补过,赶紧跑去把咏善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让孪生哥哥靠在自己肩膀上。

 不知道是不是淑妃带来的老山参确实比宫里常用的人参要好,咏善一口一口喝了参汤,自觉添了不少精神。看看眼前身后,正是宫中和自己骨血相连,最最亲密的两个人。别人也就算了,这两个,却是这辈子注定同荣共辱的。

 他子冷硬鹅,现在病得昏昏沉沉,膛里却多了一分柔情,温和地看了淑妃一眼,低声道:“母亲不要担心,我从小练剑习武,身子没那么弱。倒是咏临那天捱了我一脚,不轻的,怕会伤了内腑,要记得找人看看。”

 “已经看过了,我皮厚,前两天连瘀痕都散尽了。”咏临在后面小心地撑着咏善,一边道:“那一脚是我活该,母亲说哥哥原该踢得更重一点才好。”

 淑妃瞪他一眼,数落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哥哥护着你,你现在还能坐在这笑?”

 三人说了一会话,都觉心中抑郁散去不少,越发亲密。

 淑妃怕咏善坐着说话吃力,和咏临又把他扶着睡下,继续聊了一会,说到咏升现在正开始管事,每天装模作样到前面去见大臣们。

 咏善笑道:“这样正好。不做事的可以藏拙,做事的必定拙。他资历浅,又不懂事,去管那些琐碎事,不出几天一定会出岔子。”

 咏临因为咏善的腿伤后来还刺了竹子耿耿于怀,哼了一声“要不是他去父皇面前告密,哥哥的伤口也不会重成这样了。”

 淑妃却显然另有心事,和咏善商议道:“太子养伤,别的皇子辅政也是常例。不过为什么是咏升?好端端放着一个咏临在这里,既是太子的孪生兄弟,又是老三,排行不是比咏升还大一点?怎么就不下旨要咏临去辅政呢?”

 “咏临这个脾气,还是不要去管政事比较好。”咏善沉道:“以后等我伤好了,亲自带他一带,等他学些本领再说。不然惹出事情,更难收拾。”

 淑妃出宽慰之“有你护着他,我就放心了。”

 “母亲放心。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同母兄弟,难道我就不疼他?他要是还缺什么,想要什么,尽管直接报来给我就好。”

 咏临和他一同长大,对这个孪生哥哥脾气其实极为了解,气起来的时候下手毫不留情,一旦气消了,对他这个弟弟还是很疼的。

 听咏善这么一说,咏临知道哥哥真的不气了,大为高兴,在咏善背后直对淑妃得意洋洋地做鬼脸。

 淑妃也笑起来“现在想巴结他,送礼给他的人多着呢,还有什么到不了手的?他也想不到什么要来求你。”

 “才不是。”咏临赶紧嘴道:“这就正巧有一件事想求哥哥。”

 “怎么?”

 “我想求哥哥开恩,饶了咏棋哥哥。”

 话一落地,咏善脸色骤然变了。

 连淑妃也没想到咏临会这么混账,胡乱开口,顿时黑了脸。

 殿内一阵沉默,空气沉甸甸地,向人心上直下来。

 “咏临…”咏善隔了一会,才轻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也知道,哥哥是奉旨查问,但是咏棋哥哥从小和我亲密,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什么私通大臣,意图谋反,这些事咏棋哥哥绝不可能做的。再这样关押审问,不但问不出结果,反而误伤好人。内惩院出了名的滥用酷刑,他脾气温和,胆子小,又受了伤。昨天我偷偷去看他,他瘦了不少,隔着窗子和我说,他恐怕出不去了,只求我替他去看一眼丽妃…”

 淑妃在一边早就瞧着咏善脸色越来越沉,这下忍不住喝道:“咏临,你给我闭嘴!叮嘱了你多少次不许管内惩院的事。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瞒着我!张诚那个混帐,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母亲,我…”

 “你给我下去,不许再来烦你哥哥!”

 咏善浑身又热又冷,眼前一阵眼花。他强撑着不疲态,咬了咬牙,对淑妃淡淡道:“母亲,让他说吧。咏临,咏棋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你都告诉我。”

 咏临应了一声,老老实实道:“咏棋哥哥说他命运不济,本来就不是长寿的人,只是挂念丽妃娘娘,下能尽孝道,内心愧疚。我和他说,他的事父皇和咏善哥哥你迟早会查清楚,为了那些流言诽谤,总不能真的把一个皇子给冤杀了。我还和他说,咏善哥哥只是奉旨办事,等他明白了真相,必定不会为难他。他听了我的话,说…说…”

 “他说什么?”咏善半睁着眼睛,低声问。

 咏临也知道这句话不大稳妥,吐吐了半天,央求道:“哥哥,他和你不常在一块,对你为人不清楚,只是无心之言,我说了,你可不要对他生气。”

 淑妃知道要糟,站在一边直对咏临使眼色。

 咏善此刻已经是点了火的油罐,随时都会炸开,她也不敢随便作声——万一咏善连她一并恨上,那么就连劝和他们兄弟的人都没了。

 咏善叹一口气“你说吧。”

 “咏棋哥哥听到你的名字,就打了个哆嗦,还说,他实在是怕了你。”

 咏善眼睛骤瞪,眸中满是滔天暴

 只睁了一睁,又缓缓闭上眼,脸上本来是发热的红晕,现在竟倏然全褪了下去,被苍白替代,像谁在上面覆了一层半透明的白浆纸。

 一时无人说话。

 殿内沉闷得令人窒息。

 咏临小心地看着咏善的脸色“哥哥,你生气了?”

 “我不气。”咏善气得浑身打颤,死咬着牙,扯着嘴强笑“我是太子,他是囚犯。他怕我,本来就应该的。哈哈,怕得好,正要他怕呢。”说到后面,喉间一阵透不过气来的哽噎,又好像是哭音。

 咏善吃了一惊,暗暗压抑,长长几个呼吸后,才觉得好了点,睁开眼睛,看着咏临,问道:“他只挂念丽妃娘娘,你替他去看了丽妃吗?”

 “嗯。”咏临应了一声,偷偷瞅咏善一眼,居然似乎有点心虚瞻怯。

 咏善病得手脚发软,精明却一丝不减,见咏临这个神色,心中动了疑心,略一思索,吃了一惊,看向咏临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你带了什么给丽妃?”

 淑妃站在一旁,脸色也变了。

 “也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

 咏临知道瞒不过,硬着头皮模模糊糊道:“也就是一封问安的书信而已…”

 咏善大怒之下,竟有了几分力气,猛坐起上身,挥手一个耳光朝咏临扇过去。

 啪!耳光声响彻太子殿。

 咏临也不敢避,直愣愣被他打得耳朵嗡嗡作响。

 咏善瞪目怒眉,扇了他一下,还不解恨,举起手要扇第二下,却浑身泛酸,找不到一丝力气,缓缓向后倒去。

 淑妃惊呼一声,赶紧把他扶住了,颤声道:“咏善,你不要动怒,养病要紧。常得富!常得富!快拿药来!”出一只纤纤玉手,往咏临身上狠打了两下,骂道:“混账东西,你是要活活气死母亲吗?你…你送的什么好信?”

 咏临捂着肿起半边的脸,急忙解释道:“真的没写什么,我都看过了,只是问候丽妃娘娘平安,请她不必担心,还有就是安慰丽妃娘娘,说他的舅舅和太傅那边,其实并没有和他通什么要不得的信,信里面的内容都只是聊聊诗词而已…”

 淑妃气得几乎晕死过去,看着她不争气的小儿子骂道:“胡涂!你也不问问他为了什么案子被押回京城的?那些信…这传出去,根本就是内外沟通,串供的死证!这事要是被揭穿,你这呆子背定了传递私信,勾结其中的罪名!”说到气处,又狠狠打了咏临几下。

 咏临脸上被淑妃戴着的宝石戒指划了三四道血痕,却没有去擦,他看母亲如此生气,也知道犯了大错,隐隐着慌起来,发愣道:“信是咏棋哥哥亲手给我的,又是我亲自交给丽妃娘娘的,应该不会被人知道吧?”

 咏善这时候已经过了气头,身上冷热加,难受得直想晕倒,勉强开口道:

 “母亲,他不仅这些事,现在也没功夫和他说。这事,我看要早做准备。”

 淑妃点头应了。

 咏善了片刻,又问咏临“你送信的时候,被谁看见了吗?”

 咏临努力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冷宫人少,一路走过去,都没见人影。就是丽妃住的小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他们开门让我进去的。”

 淑妃黑着脸道:“后事情扯出来,那两个侍卫就是要你命的人证。”

 咏临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咏善沉了一会,开口道:“母亲和咏临都先回去,这事我还要想想。别太担心,信就算被什么人截到了,也未必会立刻把事情兜出去,总有回转的余地。咏临回去之后,哪也不许去。”

 淑妃忙道:“你放心,回去我就把他锁起来。”

 命人送走淑妃咏临,咏善躺在上,愣愣看着上方顶刻着的龙睛凤尾,把常得富叫了来,吩咐道:“你去内惩院,就说是我的话,要他们把咏棋殿下立即送到这来。”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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